蘇東坡是一個廣受歡迎的文學家。然而，不同的人心目中會有一個不同的蘇東坡。而我小時候所想像的蘇東坡是一個又為食，又喜歡惡搞的大胖子！
第一次聽長輩提及「蘇東坡」這個名字時，馬上把他想像成一個大胖子。當時年幼，把「坡」和「波」混淆了。香港人把英語中的ball用「波」代替。例如打球說成打波。因此令我聯想到蘇東坡也像皮球一樣；是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子。加上當時著名的電視藝員梁醒波也是個大胖子，更加覺得蘇東坡一定像他一樣胖。說也奇怪，後來不少有關蘇東坡的電視劇，都是找身形較胖的演員來演這角色。例如亞洲電視的《騷東坡》，找了體重接近二百磅的鄭則仕來演蘇東坡。難道……該劇的製作人也和我一樣，以為蘇軾是一個大胖子嗎？
對蘇軾的生平略有認識之後，我開始懷疑他怎會是一個大胖子？
蘇軾一生仕途，半世「犯官」。一次再一次的貶謫，令他去得更偏更遠，結果當然家日益貧。不大可能會經常豪飲奢食，變成了像皮球一般的身形吧。就是那塊被他命名為「東坡」的土地，都是朋友看不過眼他的窘態，幫他掙來的。蘇軾還要和家人胼手胝足，一吋一吋的開墾成可耕之地。
既然蘇軾是經常要體力勞動，亦非經常豐衣足食，我覺得他身材應該是「鋼條型」才對。然而，蘇軾不無得意地自許「腰大十圍」，我相信他只是誇大其詞。他的小夫人朝雲就曾嘲笑他說：「學士一肚皮不入時宜」。這麼說，蘇軾的便腹不是因脂肪積聚而成的！不過，有不少美食卻與蘇軾扯上關係，令人覺得他一定是很饞，很懂得吃的。
記得有一次跟七位舅父一起外出吃晚飯時，其中一位舅父點的一道「東坡肉」令我印象深刻。當時我已經知道蘇東坡是一個「古裝」人物了。心想怎麼會有一道菜，用一個人的名字來命名的呢[1] ? 於是蘇軾的另一個形象便在小小的腦袋內出現: 這個古裝人物一定很為食的，所以才會這樣胖。
這又是一個無知的誤會
蘇軾的確寫過些有關烹調及飲食的詩詞文章。我認為那些只是蘇軾對民間智慧的一種紀錄，而不是貪嘴挑食的表現。就算蘇軾真的是一個為食的人，他自創的美食也不會太多吧！蘇軾只是發揮了他的想像力向民間取經。如果閣下跟着他的《豬肉頌》來烹製東坡肉的話，我敢寫包票，你一定煮不成「真正」的東坡肉。
但是，蘇軾的確傳給了後世兩個很重要的飲食要訣。第一個是「寬胃以養氣」[2]。不要吃得肚滿腸肥。要是腸胃全都填滿了，連廢氣也排不出來，必定有害。第二個要訣更加重要：「人間有味是清歡」[3]。暴飲暴食是狂歡，哪有味道可言！看，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是個為食鬼呢？
為甚麼我會覺得蘇軾喜歡惡搞？唉！不就是沉迷看電視的後果！
小時候是個起級電視迷，特別沉迷看古裝劇。「民間傳奇」就是其中一個必會收看的古裝劇。這個電視節目中有不少跟蘇東坡有關的故事，例如「河東獅吼」，「蘇小妹三難新郎」等。劇中的蘇東坡總是帶領着一班人起哄，吵吵鬧鬧，經常出些鬼主義來作弄別人。我覺得這個大叔挺有趣和很聰明啊！他就是說過這麼兩三句話，陳季常便不再怕老婆；只是隨便拋塊小石子，便令到秦觀懂得作詩，很厲害啊[4]！
蘇軾和陳季常的確是知交。蘇軾被貶黃州時兩人過從更密。然而，他們的友誼是否深到會讓蘇軾做出如此缺德之事，教人分妻(休妻)[5]？而陳夫人又真的那麼恐怖嗎？對於這件歷史懸案，林語堂先生有一個非常有趣的解釋 [6]。他認為陳夫人只是嗓門比較大而已，陳家無需任何家庭或婚姻輔導。
試想像一下當時的民風，婦女很少會在男性客人來訪時，到廳堂上去走動的。如果你身在前廳，卻聽到陳夫人在後堂吩咐傭人備茶備酒，甚至聽到她責罵傭人功夫怠慢，你一定會很詫意，怎會有這麼大嗓門的女子？一般人的反應也許只此而已。不巧，這次來的是蘇大學士！他一時詩興大發，吟詩一首記此奇遇[7]。結果，一詩千載傳，加上好事之徒的渲染，陳氏伉儷只好認了。千百年來，一個是惡妻的代表，一個是畏妻的典範。
如果說蘇軾教唆陳季常搞離婚是無稽之談。那麼「蘇小妹三難新郎」就更無稽了。蘇軾壓根兒就沒有妹妹。可憐的蘇洵，原有三個女兒，兩個早夭，只有一個長大嫁給表兄程之才[8][9]。可惜出嫁後不久便鬱鬱而終。這三個女兒都比蘇軾早出世(蘇軾是老五，蘇轍是老么)。所以蘇小妹的故事純粹是民間傳奇而已。
蘇軾更加不會是個經常糊混倒蛋，一味瞎搞的人。可不是嗎？你看看那蘇堤，要不是有好的組織能力及識見，不知要修多少年才完工；又若果工程不能改善民生的話，只會勞民傷財，蘇東坡早遭民衆唾罵，還會為他建碑立祠嗎！
如此說，我小時候所想像出來的蘇東坡一點也不符合現實中的蘇軾，但是，「真實」的蘇東坡又有多少不是我們想像出來的呢？
注釋
[1] 當年並不知道有麻婆豆腐、阿一鮑魚、拿破崙牛排等名菜也是用人名命名的。
[2] 蘇軾《東坡志林》．記三養。
[3] 蘇軾《浣溪沙》．細雨斜風作苦寒。
[4] 嚴格來說應該是對聯，小時候不知道兩者的分別。
[5] 蘇軾絕對是愛妻典範。再說，友誼再深也不應該教人分妻，女士們請勿向主編投訴。
[6] 林語堂《蘇東坡傳》。
[7] 「河東獅吼」一詞出自蘇軾《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詩》。
[8] 蘇洵的《祭亡妻文》： 「有子六人，今誰在堂？惟軾與轍，僅存不亡。」蘇洵一共有六個子女，當時只有蘇軾和蘇轍兩個人在世。
[9] 蘇軾的姊姊八娘大約於1052年出嫁，那時候的秦觀才是一個三四歲的小童。
作者：張永亮博士 旅居澳洲華人
本系列文章部份原稿曾於《雪泥鴻爪》雜誌（國際刊號：0252-0575），現為增潤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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