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曾感嘆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存」，好像月的盈虛就代表着他的一生。蘇東坡一生中在不同的地方，懷着不同的心情度過了六十多個中秋節。正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往往就在他以為可以平平靜靜地與家人好好慶祝佳節的時候，始料不及的打擊就來跟他搞局，擾亂他的人生軌跡。相反，在他失去權位，在外飄泊的時候，卻可以完全投入明月所𧶽的福澤之中。就讓我們在今個中秋節，回顧一下蘇東坡的中秋人生。
說到年譜當然要提及年歲。這樣，問題就來了。
蘇東坡是出生於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即是西曆的1037年1月8日。他的這個出生日期令敍述他的身平有點麻煩。古人計算歲數的方法是：剛出世是一歲，過了新年又添加一歲。所以在景祐四年的正月，BB蘇軾的虛齡已是兩歲了。很多時候，蘇軾自報年歲時，也是以虛作實，史學家亦多採用這個方法，做成混淆。我們身處現代，還是用現代的方法來計算較為妥當。
家鄉眉山的中秋
基本上蘇軾童年時的中秋節，都是在家鄉四川眉山度過。偶然也會到其他族人家中，或是母親程氏的娘家去賞月慶祝，都是離不開家鄉的範圍。在這一時期有幾個中秋節是比較特別的。
蘇軾八歲那年的中秋節（慶曆五年，1045年），蘇洵（東坡父親）出外遊歷，以廣見聞。直到慶曆七年（1047年， 10歲）才回家鄉。可是他並不是鳥倦知還，而是蘇軾的祖父蘇序過身了，回來奔喪的。父親不在身旁的中秋節，小蘇軾有沒有特別頑皮搗蛋？我看機會很大！
蘇軾在家鄉一直生活到17歲（至和元年，1054年），那年的中秋節跟往常很不一樣。蘇東坡不再是單身貴族，而是王弗的丈夫，這年賞月就有夫人陪伴了，不能再頑皮搗蛋。與此同時，他也成為蘇氏這一房的長子嫡孫。聰明的蘇軾應該已經感受得到，父親對他（和弟弟子由）的期望吧！
嘉祐二年（1057年， 20歲）的中秋是悲喜交集的。就在這年的四五月間，蘇軾和弟弟同時高中進士，深受主考官歐陽修的讚譽，父子三人立時名滿京城。不久噩耗傳來，母親程夫人已在家鄉過身，兄弟倆未及授官，便跟隨父親趕回眉山去料理母親的喪事。守孝期間，蘇東坡當然是在家中度過每一個中秋節。直至嘉祐四年除服之後（1059年， 22歲），中秋節一過，一家老少（連同妻子王弗）便往京城出發去。
初入仕途的中秋
嘉祐五年的中秋節（1060年， 23歲），蘇氏一家都在京城。這年的八月，蘇洵正式成為了公務員。早年他曾投考科舉多次，都未能中式，如今經朝中名臣舉薦，總算完了多年來的心願。同時間蘇東坡亦已為人父一年多了，兒子蘇邁開始牙牙學語。不知蘇家有沒有為這個中秋節特別慶祝？
可是，下一年的中秋節，蘇軾就沒有甚麼心情賞月了。
嘉祐六年（1061年，24 歲），蘇軾和弟弟暫居懷遠驛，埋首準備難度極高的制科考試，這場考試就是在八月份舉行的。蘇軾應該沒有甚麼閒情逸致來賞月慶祝吧！但這種犧牲是得到回報的。蘇軾在這場考試中，考獲最高等級，授以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個正式的官位。同年十一月他帶着家眷往鳯翔府上任去。之後的兩年，蘇軾在沒有父親和弟弟的陪同下度過了他的中秋節。這同時意味着，他已是一家之主，自立門戶。幸好，他在鳯翔認識了跟他臭味相投的陳季常。兩人都不是泛泛之輩，不知這兩個調皮鬼在中秋節當天有沒有搞點新意思來助興？
蘇軾28歲那年（治平二年，1065年）再次面對一個悲傷的中秋節。先是，子由（東坡弟弟）離京出外任官。不久，王弗病逝京城。一年不到（治平三年，四月），蘇洵於京中去世。對這位大器晚成的古文大家，宋英宗贈予一個像樣的官銜——光祿寺丞，並且動用官家船隻，讓蘇軾兄弟把父親歸喪故鄉。之後兩年（直至熙寧元年，1068，31 歲），蘇軾是在家鄉度過中秋節的。那也是他跟鄉里們一起度過的最後幾個中秋節，從此他就沒有再回眉山。往後的日子，他一定十分懷念那些年的中秋節，因為在官場鬥爭中，那種悠閒已不易復得。
政爭激烈的中秋
打從熙寧二年起（1069年， 32歲），蘇軾都是在公務繁忙中過中秋。令他預料不到的是，最初的變法改革，變成黨派分歧，繼而發展成黨爭互鬥，構陷忠良。熙寧三年（1070年， 33 歲）的八月，王安石的襯家謝景溫劾奏蘇軾在四川除服後返京時，利用官船販運私貨，還濫用職權，命令地方兵卒為他服務，要求處罸蘇軾。幸好這事查無所據，蘇軾完全是清白的。不過，這次事件不單破壞了中秋的氣氛，而且令蘇軾感到心寒，不敢再留在京中，力求神宗把他外調，做個地方官算了。
人生就如月圓月缺，得失難料，離開中央之後，蘇軾所過的中秋節反而更為愜意。風光如畫的杭州自然不在話下（熙寧四年到任，1071年，34歲），就是在窮鄉僻壤的密州（熙寧九年到任，1076年，39歲），也沒有減低蘇軾對生活情趣的追求，自然也不會影響到他賞月的情懷。在密州時的中秋節，他更創作了一闕《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自此之後，每年的中秋也被人引用，直至今天。過去的種種失落也不用計較了。然而，杭州、密州的中秋，怎麼說也及不上在徐州（熙寧十年，1077年，40歲）的重要。因為他可以與別後多年的子由一家共度中秋，何等高興！同時間，蘇軾做了一件流芳百世的大事。這年中秋前夕，洪水圍困徐州，城池快將為洪水所毁，蘇軾履屨杖策，親領軍民，築堤防洪，令徐州人民免去家破人亡的厄運。
月圓之後必有月缺。蘇軾在民間的政績並未為他帶來政治上的轉機，反而惹來更多疾忌，令他成了朝廷欽犯，在天牢中獨過中秋。
貶所黃州的中秋
元豐二年（1079年， 42 歲）七月，御史中丞李定指摘蘇軾「罪有四可廢」，御史舒亶彈劾蘇軾有譏切時事之言，御史何正臣批評蘇軾愚弄朝廷，妄自尊大。於是八月中，蘇軾便成了階下囚，日夜遭受盤問，備受詬辱。第二年的正月（元豐三年，1080年，43歲），蘇軾沒法和家人一起度歲，馬上被押解至黃州去。在黃州才剛安定下來，妻兒前來會合不久，照顧了蘇軾一生的乳娘，任採蓮不堪旅途顛簸，在八月過身了。這一年的中秋節，蘇軾一定是過得挺傷感的。也從這一年開始，蘇軾在黃州度過了四過中秋節。這四年間，蘇軾由朝中名臣，變成漸不為人識的東坡居士，體驗了另一種人生，領略了另一種中秋情懷。
元豐七年（1084，47歲），經過五年的貶謫生活，蘇東坡終於可以離開黃州了。七月份他到達金陵與王安石見面，兩人相見甚歡。雖然未至於一笑泯恩仇，但也可說冰釋前嫌，找到大家的共同點。只可惜，這一年又是一個悲傷的中秋。他的幼子蘇遁（侍妾朝雲所生）未及周歲，於七月夭折。之後的一年，蘇東坡雖然已經得到神宗的赦免，可以隨便擇地居住，但他仍輾轉各地，馬不停蹄，直至神宗駕崩，哲宗登位，於元祐元年（1086年， 49歲）才回到京城安頓下來，但也沒有幾年可以好好地慶祝中秋節。
作者：張永亮博士 旅居澳洲華人
人有悲歡離合——蘇東坡的中秋年譜二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