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弘被武后毒殺？
高宗之所以立武氏為后，主要理由是武氏有子。查永徽六年（公元 655 年） 以前武氏所生兒子，只有李弘。可以說，高宗有意讓李弘成為皇太子，所以才「廢王立武」。
李弘生於永徽二年（公元 652 年），兩年後封代王。武氏被立為后，李弘順理成章被立為皇太子，時為顯慶元年（公元 656 年）。
高宗對他予以很好的栽培，安排郭瑜為其講授《春秋左氏傳》。綜合兩唐書，郭瑜曾撰《修名羅法門》、《古今詩類聚》，並參與《芳林要覽》等的寫作，其學識相當淵博。《左傳》為一史書。高宗如此安排，顯然有意讓李弘熟習古時政事，為未來執政作準備。
不過，中間發生一段小插曲，且說李弘讀到「楚子商臣之事」，竟「廢卷而嘆」，曰：「此事臣子所不忍聞，經籍聖人垂訓，何故書此？」提議「改讀餘書」，郭瑜最後同意「停《春秋》而讀《禮記》」。
「楚子商臣」是什麼一回事？原來春秋時期，楚成王準備以商臣為太子，未幾有意將他廢掉，商臣於是決定用他手上的兵馬包圍成王。成王最後被殺，商臣弒父奪位，成為楚穆王。李弘不忍見骨肉相殘，惻隱之心萌動，遂有改讀他書的念頭。這份仁愛，固然有乃父之風，但另一方面看，也有西漢末年漢元帝劉奭的影子，對處理波譎雲詭的政治鬥爭並非一件好事。
李弘親率許敬宗、許圉師、上官儀、楊思儉等「博採古今文集，摘其英詞麗句，以類相從，勒成五百卷，名曰《瑤山玉彩》」，足證其學養出眾。他又尊崇儒學，「請贈顏回太子少師，曾參太子少保」，且引《尚書》「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請求高宗寬恕征遼部隊中逃亡將士的親屬。對民間疾苦，特別能體恤，見「時屬大旱，關中饑乏，令取廓下兵士糧視之，見有食榆皮蓬實者，乃令家令等各給米使足」。咸亨二年（公元 671 年），高宗駕幸東都，留太子於京師監國，至此李弘等同準天子。
奈何好景不常，「太子多疾病」，加上高宗「自顯慶已後，多苦風疾，百司表奏，皆委天后（即武氏） 詳決」，偏偏在義陽、宣城二公主婚嫁事上，李弘與武后出現意見分歧。李弘見兩位姐姐一直被幽禁，四十歲還未嫁，內心不安，為之配婚。武后卻視二人為死對頭蕭淑妃的餘孽（二女為蕭所生），決意不讓其有死灰復燃的空間。母子失和，疾病纏擾，令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李弘陷入困窘，也打亂了高宗一直以來的傳位部署。
尤其不幸的是，上元二年（公元 675 年），李弘與高宗、武后同赴合璧宮時，竟突然暴斃，年僅二十四歲。《通鑑》正文記「時人以為天后酖之也」，但司馬光本人對時人說法有保留，見《考異》以下一段文字：
新書本紀云：「己亥，天后殺皇太子。」新傳云：「后將逞志，弘奏請數怫旨，從幸合璧宮，遇酖薨。」唐曆云：「弘仁孝英果，深為上所鍾愛。自升為太子，敬禮大臣鴻儒之士，未嘗居有過之地。以請嫁二公主，失愛於天后，不以壽終。」實錄、舊傳皆不言弘遇酖。按李泌對肅宗云：「高宗有八子，睿宗最幼。天后所生四子，自為行第，故睿宗第四。長曰孝敬皇帝，為太子監國，仁明孝悌。天后方圖臨朝，乃酖殺孝敬，立雍王賢為太子。」新書蓋據此及唐曆也。按弘之死，其事難明，今但云時人以為天后鴆之，疑以傳疑。
羅永生據梁恒唐、孟憲實的說法，認為李弘非被武后毒死，而是死於肺結核病。他說：
咸亨四年（673） 高宗不豫時太子曾受諸司啟事，但太子身體比父親似乎更壞，他的肺癆病早在咸亨二年已令他在京師監國時不能親問政事，四年後更一病嗚呼。
無獨有偶，蒙曼也認為「李弘應該是肺結核晚期後的自然死亡」，她指出：
雖然武則天此刻和李弘存在着深刻的矛盾，雖然武則天絕不缺少狠心，但是她還不至於殺李弘，李弘應該是病死的。為什麼呢？三個理由：
第一，文獻出現的先後順序。記載李弘因病醫治無效自然死亡的制書，是在李弘剛死就發布的，從時間上講遠遠早於肅宗時期的《唐曆》，越是原始的材料可信度越高，這是處理史料的一個基本原則。
第二，李弘此前有長期生病的記錄。我們說過，李弘從小就得了肺結核。咸亨元年以後，他的病加重，甚至在監國的情況下，連接見屬下都辦不到……從咸亨元年到上元二年又過去了五年時間，肺結核作為一種消耗性疾病，會越來越重，這是不難想像的。
第三，武則天當時並沒有殺死兒子的十足必要。我們說過，李弘是一個心靈敏感、身體脆弱的人，很像他的父親唐高宗，既然武則天能夠以一個妻子的身分駕馭唐高宗，未必不能夠以一個母親的身分駕馭李弘。況且，李弘纏綿病榻，是否能活得比唐高宗長還是問題，武則天何必要冒這樣大的風險殺死他呢？
李弘病死，對唐高宗來說是萬般無奈，對武后而言卻是鬆一口氣，誠如蒙曼所言，
李弘從八歲開始監國，是唐高宗培養了十幾年的繼承人，擁有來自宰相集團的鼎力支持，這是李唐王室抗衡武則天力量的重心所在，和武則天之間的矛盾也在發展之中。如果他不死，日後他和母親之間必定會有一場惡仗要打。但是，現在不需要武則天再費心了。太子的死解決了一切矛盾，為武則天勢力的發展又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主要參考資料]
1. 劉昫等，《舊唐書．高宗中宗諸子傳》
2. 劉昫等，《舊唐書．則天皇后本紀》
3. 歐陽修等，《新唐書．三宗諸子傳》
4. 歐陽修等，《新唐書．藝文志》
5. 司馬光，《資治通鑑》卷二百零二
6. 梁恒唐，＜太子弘死於肺結核歐陽修冤枉武則天＞，收《武則天與乾陵》
7. 孟憲實，《孟憲實講唐史 - 唐高宗的真相》
8. 蒙曼，《蒙曼說唐：武則天》
9. 羅永生，＜唐高宗政治權謀的再認識 - 兼論高宗朝的武則天＞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圖片：電視劇《武媚娘傳奇》劇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