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西行求經,跟家世背景分不開。
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玄奘是東漢名士陳寔的後人。祖父陳康,為北齊國子監博士,精通儒家經學。父親陳惠,「英潔有雅操,早通經術」。清人皮錫瑞《經學歷史》引《北史》云:「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所謂「窮其枝葉」,是指每字每句皆需得其正解,方才善罷甘休。陳惠有四子,二子出家,號長捷法師。玄奘為第四子,受兄長影響,他十三歲剃度為僧。可是,其處理佛家經論的方式,仍沿襲家教那一套,遂對不同門派就同一部經論所作的不同解釋,欲取捨抉擇,以達至對經論最準確的理解。
玄奘求的是什麼經?《瑜伽師地論》。據慈怡法師主編《佛光大辭典》「瑜伽師地論」條,是書由
彌勒講述,無著記。略稱瑜伽論……係瑜伽行學派之基本論書,亦為法相宗最重要之典籍,更為我國佛教史上之重要論書……其中詳述瑜伽行觀法,主張客觀對象乃人類根本心識之阿賴耶識所假現之現象……
換言之,《瑜伽師地論》是唯識宗 (創始於無著、世親兩兄弟) 學理的依據。玄奘想審視當時中國哪些門派講唯識學是講對的,哪些是講錯的,於是毅然萌生求經的念頭。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 (原道篇) 卷三》有以下一段話,尤其能夠證明玄奘西行跟探尋唯識義理有關:
此法相唯識宗一流之佛學之輸人中國,乃先有若干部派佛學論典之翻譯,次為世親之《十地經論》、無著之《攝大乘論》……由《十地經論》所開之地論宗,及由《攝大乘論》所開之攝論宗,初興於北魏,後乃化及於南。然當時此流之經論,所譯出者仍不足,名義錯雜,使人疑惑。玄奘即由感此疑惑,而至印度求法,學於印度此宗之戒賢,而傳人印度由無著、世親至護法之一系之法相唯識之學於中國。
明代章回神魔小說《西遊記》有
太宗設朝,聚集文武,寫了取經文牒,用了通行寶印……隨即宣上寶殿道:「御弟,今日是出行吉日。這是通關文牒。朕又有一個紫金缽盂,送你途中化齋而用。再選兩個長行的從者。又欽賜你馬一匹,送為遠行腳力。你可就此行程。」玄奘大喜,即便謝了恩,領了物事,更無留滯之意。唐王排駕,與多官同送至關外。
但翻查〈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玄奘出關並非一帆風順:
時國政尚新,疆埸未遠,禁約百姓不許出蕃。時李大亮為涼州都督,既奉嚴敕,防禁特切。有人報亮云:「有僧從長安來,欲向西國,不知何意。」亮懼,追法師問來由。法師報云:「欲西求法。」亮聞之,逼還京。
彼有意威法師,河西之領袖,神悟聰哲,既重法師辭理,復聞求法之志,深生隨喜,密遣二弟子,一曰慧琳、二曰道整,竊送向西。
值得注意是「禁約百姓不許出蕃」、「逼還京」及「竊送向西」,簡單講,玄奘西行是偷渡出境,並不合法。小說裡唐太宗的親切與熱情,於現實從未發生。反而厚待玄奘者,為高昌國王麴文泰:
為法師度四沙彌以充給侍。製法服三十具。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韈等各數事。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綾及絹等五百疋,充法師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資,給馬三十疋,手力二十五人。遣殿中侍御史歡信送至葉護可汗衙。又作二十四封書,通屈支等二十四國,每一封書附大綾一疋為信。又以綾綃五百疋、果味兩車獻葉護可汗,並書稱:「法師者是奴弟,欲求法於婆羅門國,願可汗憐師如憐奴,仍請敕以西諸國給部落馬遞送出境。」
法師見王送沙彌及國書綾絹等至,慚其優餞之厚……
王報曰:「法師既許為兄弟,則國家所畜,共師同有,何因謝也。」
發日,王與諸僧、大臣、百姓等傾都送出城西。王抱法師慟哭,道俗皆悲,傷離之聲振動郊邑……
戒賢是護法弟子,護法是陳那學生,陳那師承世親。又護法是注釋世親〈唯識三十頌〉(世親晚年整理唯識思想之作) 的「十大論師」之一。玄奘隨戒賢學習唯識學,其學必精純而不駁雜。
貞觀十九年 (公元 645 年),玄奘返歸長安,「太宗見之,大悅,與之談論」 (見《舊唐書.玄奘傳》)。玄奘旋即展開翻譯工作,並引入唯識學,奈何
(1) 唯識教義複雜繁瑣,令人望而卻步;
(2) 教法上不能提供簡單易行而又可以克服煩惱的修持法門,以滿足人們的精神需要;
(3) 在組織上僅依靠皇權支持;
(4) 邏輯思辨不適合中國人的思想習慣 (以上四點參夏金華〈唐代法相宗的衰落原因新論〉及胡適《中國中古思想小史》,轉引自邢東風〈中國禪宗的地方性 - 從胡適的禪宗史研究說起〉)
唯識學在中國始終流傳不廣。直至民國初年,歐陽竟無領導支那內學院,在中國南方復興唯識學研究,唯識學才在中國重新獲得重視。香港方面,羅時憲、李潤生兩教授俱對唯識學有極深入的研究,為弘揚唯識學作出了正面貢獻。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圖片:電視劇《西遊記》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