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女傑?武則天「馴馬故事」的偽作

巾幗女傑?武則天「馴馬故事」的偽作

「武媚娘馴服師子驄」一事,不見於兩唐書,而獨為司馬光所記,《通鑑》:

太后以頊有幹略,故委以腹心。頊與武懿宗爭趙州之功於太后前。頊魁岸辯口,懿宗短小傴僂,頊視懿宗,聲氣陵厲。太后由是不悅,曰:「頊在朕前,猶卑我諸武,況異時詎可倚邪!」他日,頊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飫聞之,無多言!太宗有馬名師子驄,肥逸無能調馭者。朕為宮女侍側,言於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檛,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檛撾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太宗壯朕之志。今日卿豈足污朕匕首邪!」頊惶懼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諸武怨其附太子,共發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貶。

溫公將武后此番回憶繫於久視元年 (公元 700 年),神龍元年 (公元 705 年) 武后崩逝於洛陽上陽宮,然則憶述乃武后晚年事。

垂暮之人,記憶往往出偏差,或忽略箇中細節,或按着自己主觀意見對事情加以美化,這是馴服師子驄故事未必真實之一因。

另外,故事是對着吉頊說,吉頊深受武后重用,卻在立場上傾向廬陵王李顯 (即後來的唐中宗),不時與武氏子侄對著幹,武后會否借虛構馴服師子驄故事,令吉頊知所收斂,此亦未必不可能。換言之,這是政治權術的運用,不代表馴服師子驄故事一定發生過。

即使就故事的內容看,也有若干不合理的地方:

(1) 師子驄不是普通馬匹,而是大宛國出產的千里馬 (見張鷟《朝野僉載》卷五),屬於珍寶。唐太宗得一寶物,焉會讓他人傷害之?若有人蓄意傷害,太宗的反應亦不可能是正面鼓勵,而必帶有不滿,「壯朕之志」根本不可能。

(2) 武后當時為太宗才人,按唐制,才人數目為九個,上有婕妤、美人各九個。又羅婉嫻〈女皇帝武則天〉指出,「才人居四品,在眾多嬪妃中屬低級內官」,年歲上,武后十四歲成為才人,廿五歲因太宗死而入感業寺出家,太宗會否和一個如此年輕的才人共看寶馬,兼容許她對寶馬為所欲為?這是值得疑問的(有謂徐惠也是年輕得寵,但誠如羅婉嫻前引文所講,「武則天任才人十二年,一直沒有晉升,亦沒有為唐太宗誕下孩子。但事實上唐太宗的子嗣頗多,這可以反映武則天應該未能得到唐太宗的寵愛。」太宗與武媚娘同看寶馬,仍是不太可能)。

最後,《通鑑》一書的可信性問題,撇開其摘鈔正史時經常出現錯誤,《通鑑》被人詬病最多,是將未經證實的野史、筆記,夾雜到正史的記述中去。以楊貴妃和安祿山在宮中通姦為例,清代修撰的《御批歷代通鑑輯覽》指出:「《通鑑》載此事,皆出《祿山事跡》,及《天寶遺事》諸野史,恐非實錄。」袁枚《隨園詩話卷二》更加直接批評:「楊妃洗兒事,新舊《唐書》皆不載,而温公《通鑑》乃採《天寶遺事》以入之。豈不知此種小説,乃委巷讕言……何足為典要,乃據以污唐家宮闈也。」就增加史書趣味性看,司馬光做法無可厚非,但若用嚴謹歷史眼光審視,《通鑑》部份寡頭的記載(即缺乏正史可以印證的記載)誠然有問題。恰好馴服師子驄為《通鑑》獨有,其真實性自然不能獲保證。

總括而言,從史料出處、故事自身的合理性及貫融性、武后說那個故事時的語境脈絡,皆可見「武媚娘馴服師子驄」一事免不了有虛構、杜撰之嫌。史家不去質疑其真偽是一回事,它本身有多少可信性、真實性是另一回事。從後者着眼,整件事就是有點不太可信、不太真實。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圖片:劇集《至尊紅顏》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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