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非純粹漢人,唐太宗的處事作風頗有別於歷代中原王朝的君主。
史載他曾單獨與東突厥頡利可汗面談,蕭瑀以為輕敵,叩馬而諫,太宗始終堅持,皇帝不憂慮自身安危,以身犯險,此在以往國史從未出現過,反映其性格豪爽、果敢。又由「吾已籌之,非卿所知也。突厥所以掃其境內,直入渭濱,應是聞我國家初有內難,朕又新登九五,將謂不敢拒之。朕若閉門,虜必大掠,強弱之勢,在今一舉。朕故獨出,以示輕之;又耀軍容,使知必戰。事出不意,乖其本圖,虜入既深,理當自懼。與戰則必克,與和則必固,制服匈奴,自茲始矣!」(《舊唐書・突厥上》) 太宗是經過深思熟悉才這樣做,絕非逞一時匹夫之勇。
對外不畏敵國領袖,對內重視武將的地位。據《舊唐書・太宗本紀上》,他「引諸衛騎兵統將等習射於顯德殿庭……每日引數百人於殿前教射,帝親自臨試,射中者隨賞弓刀、布帛」。何以太宗有如斯舉措?理由很簡單,「不使兵士素習干戈,突厥來侵,莫能抗禦,致遺中國生民塗炭於寇手。我今不使汝等穿池築苑,造諸淫費,農民恣令逸樂,兵士唯習弓馬,庶使汝鬥戰,亦望汝前無橫敵。」簡單講,外面東突厥虎視眈眈,隨時進犯,若不秣馬厲兵,早作軍事準備,國內極有可能出現生靈塗炭,此非太宗所願見。為令將士上前線作戰更有把握,更加對國家歸心,太宗不惜傾囊相授,親自指點,背後實有一體貼兵士、為老百姓着想的觀念在。一如既往,朝臣諫止,怕生行刺,太宗卻一於少理。正因為太宗的無私奉獻與堅持,方贏得「士卒皆為精銳」的結果,至玄宗,「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杜甫〈兵車行〉語),這已與太宗態度迥異。
太宗為人光明磊落,不怕被人暗算,曾說:「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二》) 加上早年行伍經歷令他以將領身份自豪 (《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八》有「上驛書報太子,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為將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驆山」),對行軍佈陣亦確有一番心得 (《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二》有「吾自少經略四方,頗知用兵之要,每觀敵陳,則知其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強當其弱。彼乘吾弱,逐奔不過數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陳後反擊之,無不潰敗,所以取勝,多在此也」),遂希望將此心得與他人分享,兼不介意親自領兵打仗,與將士們共處。
太宗善納諫言為後世所稱道,但這和他有意招攬安撫山東豪傑有關。觀乎「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出身,魏徵、李勣、張亮來自瓦崗軍。房玄齡 (《隋書・房彥謙傳》:「年十八,屬廣寧王孝珩為齊州刺史,辟為主簿」)、程知節 (曾祖父程興,北齊兗州司馬。祖父程哲,北齊晉州司馬)、唐儉 (《新唐書・唐儉傳》:「祖邕,北齊尚書左僕射」) 是北齊官員的後人。杜如晦曾獲房玄齡力薦。高士廉來自渤海高氏,為北齊王族之後 (《舊唐書・高士廉傳》:「祖岳,北齊侍中、左僕射、太尉、清河王。父勵,字敬德,北齊樂安王、尚書左僕射、隋洮州刺史」)。山東豪傑集團佔據功臣名單的三分之一。羅永生指出,山東當時經濟最為發達,又是農民起義主要地區,與其強硬剿滅引發大規模動亂,不如予以安撫,招為己用。(<從「玄武門之變」看貞觀政權的形成>) 值得一提的是,《舊唐書・韋雲起傳》記有韋雲起「上疏奏曰:『今朝廷之內多山東人,而自作門戶,更相剡薦,附下罔上,共為朋黨。不抑其端,必傾朝政,臣所以痛心扼腕,不能默已……』煬帝令大理推究」,早於隋末,朝廷內山東力量已是盤根錯節,不易撼動。唐太宗對房玄齡、杜如晦、魏徵予以相當尊重,與其說是有知人之明,具納諫的本事,不如說他識時務,知道哪些政治勢力不可硬碰。
最後,太宗精通中原文化,《舊唐書・突厥上》記他見頡利可汗心腹執失思力,責以「我與突厥面自和親,汝則背之,我實無愧。又義軍入京之初,爾父子並親從,我賜汝玉帛,前後極多,何故輒將兵入我畿縣?爾雖突厥,亦須頗有人心,何故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當先戮爾矣!」。「爾雖突厥,亦須頗有人心,何故全忘大恩,自誇強盛?」顯然來自《孟子》「人皆可以為堯舜」、「四端之心,人皆有之」的想法。至於他和蕭瑀論及「渭橋之盟」的計策,提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乃老子《道德經》原文。既有胡人的直率、果敢、尚武,也有深刻的漢化,如斯素養的君主,方能成就大唐國際性 (cosmopolitan) 的氣象。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圖片:電視劇《武則天秘史》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