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梁祝:宇文士及與南陽公主的鴛鴦蝴蝶夢

隋代梁祝:宇文士及與南陽公主的鴛鴦蝴蝶夢

隋唐易代往往被史家視為關隴集團內部的權力轉移,說得輕描淡寫,卻忽略了箇中的血河淚海。事實上,翻查史籍,不少人在這段時期喪失性命,更多人因為政權轉移而失去美滿家庭、婚姻,抱憾終生,南陽公主與宇文士及的遭遇,便是其中例子。

南陽公主是隋煬帝長女。據《隋書》記載,她「美風儀,有志節,造次必以禮」。貌美、有節操、言行合乎儒家禮教規範,由此反映煬帝深受儒家文化影響,以儒家作為家教。

公主十四歲嫁給宇文述的兒子宇文士及。《隋書.宇文述傳》記「宇文述……代郡武川人也。本姓破野頭,役屬鮮卑俟豆歸,後從其主為宇文氏。父盛,周上柱國。述少驍銳,便弓馬……時晉王廣鎮揚州,甚善於述……王時陰有奪宗之志,請計於述」,扼要言之,宇文述出身關隴武將家庭,為煬帝心腹。士及娶得公主為妻,宇文述一家更加顯貴,《隋書.誠節傳》有「述時貴倖,其子士及又尚南陽公主,勢傾朝廷」,是最好的證明。

奈何好景不常,隋煬帝欲長期停留江都,致使關隴武將不滿。宇文士及的兄長宇文化及,帶頭發動政變,縊殺煬帝。南陽公主的殺父仇人竟是丈夫的哥哥,這已教她難受至極。更有甚者,竇建德在聊城打敗宇文化及,未幾將他誅殺,虜獲大批隋室貴族,包括南陽公主和她的兒子宇文禪師。禪師當時方十歲,為一小孩,竇建德竟將之殺害。士及當時和封德彝前往濟北征督軍糧,避過一劫,但南陽公主歷經國破家亡、喪父喪子之痛,早已萬念俱灰,她終於削髮為尼。

南陽公主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何以見得?家翁宇文述患病至死,她一直親自為其烹調飲食,侍奉周到。至隋朝滅亡,她想到「不能報怨雪恥,淚下盈襟」。試問如此一個人,失去尊敬的父親、親愛的兒子,而這一切又和宇文化及有關,她怎能釋懷?丈夫雖然無辜(士及不知化及背叛),她知道,但滿腔仇恨也需要得到安頓,南陽公主最後選擇永遠不見宇文士及,跟宇文士及恩斷義絕。

宇文士及在東都洛陽與妻子重逢,本來打算享受家庭樂,豈知兒子已死,妻子拒絕不見自己。從「士及就之,立於戶外,請復為夫妻」,可知宇文士及對南陽公主是有極深厚的夫妻之情。無奈情再深都不能消除南陽公主的忿恨,「我與君讎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謀逆之日察君不預知耳」,宇文士及聽畢這番話,內心會是多麼的痛!士及不甘心,堅持要見愛妻,公主以死相逼,士及無從挽救,只好黯然離去。一對璧人就這樣天各一方,永不再見,留下永不磨滅的遺憾。

南陽公主與宇文士及婚姻的不幸,不關他們二人事,更多是時代造成的大悲劇。南陽公主以謹慎嚴肅見稱。面見竇建德,眾人惶懼失常,唯獨她神色自若。訴說國仇家恨,「聲辭不輟,情理切至。建德及觀聽者莫不為之動容隕涕,咸肅然敬異焉」,這是何等女中豪傑!何等品德高尚!只可惜德福不一致,德換不到福,又可如何?

牟宗三論悲劇:「有惡而不可恕,以怨報怨,此不足悲。有惡而可恕,啞叭喫黃連,有苦說不出,此大可悲……欲恕而無所施其恕,其狠冷之情遠勝於可恕,相對垂淚,各自無言,天地黯淡,草木動容,此天下之至悲也。」(〈《紅樓夢》悲劇之演成〉)

觀乎士及求見妻子不得,欲辯白而無從,這不是「有苦說不出」嗎?又南陽公主堅決不見,不惜以死迫逼,無「狠冷之情」亦不能為此。不過,和寶黛釵悲劇純屬虛構不同,此乃真實發生的、活生生的悲劇!我們不禁要問,為了政權的轉移,一對恩愛夫妻被迫反目成仇,值得嗎?

研讀歷史,固然需要冷靜理性,否則不能客觀,但有些時候,想到歷史上的主人翁都是和你我一樣,同為有感情、有價值理想、有師友親人的活生生的人,看著他們經歷不幸,我們實在不能不生起一同情共感,乃至激憤之情。徐復觀稱此為「感憤之心」之顯露(《學術與政治之間》)。待南陽公主、宇文士及如是,近代史中遭日軍蹂躪的慰安婦、遭共黨迫害的知識分子亦如是。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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