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楊勇早年「總統舊齊之地」,其與舊北齊勳貴該有某種聯繫。事實上,隋文帝欲徙齊地百姓「北實邊塞」,楊勇立刻上書諫止,為齊地百姓講說話,避免其受勞擾,太行山以東似是楊勇勢力所在,而非關中地區。
楊勇在開皇元年(公元 581 年)被立為皇太子,隋文帝這麼早冊立他,很大可能是汲取歷朝教訓,意圖避免帝位繼承所引起的骨肉相殘。觀乎「朕傍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若前代多諸內寵,孽子忿諍,為亡國之道邪」,繼承人一早已定,加上「五子同母」,隋文帝確有自信將來不會出現骨肉相殘。「軍國政事及尚書奏死罪已下,皆令勇參決之」,可知楊勇已獲安排做帝位接班的工作。
不過,楊勇為人處事頗迥異於代北武川鎮一貫胡化及尚武的作風,其「頗好學,解屬詞賦……引明克讓、姚察、陸開明等為之賓友」。明克讓,字弘道,父親明山賓,是南方梁朝的侍中。克讓「少好儒雅,善談論,博涉書史,所覽將萬卷。《三禮》禮論,尤所研精」,換言之,他是一儒生。姚察,字伯審,吳興武康人,吳太常卿姚信九世孫,「幼有至性,六歲誦書萬餘言。不好戲弄,勵精學業,十二能屬文」,然則他也是讀書人。至於陸開明,北齊滅亡後,隨北周武帝西行入長安,屬北齊舊臣。楊勇愛好文學,且與南朝遺臣之後、北齊前官員過從甚密,其不得關隴武將歡心,可以想像。
尤其甚者,楊勇「性寬仁和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簡單講,就是率性而為,全無機心。他喜歡蜀鎧(筒袖鎧甲,三國至南北朝初期普遍使用,相傳是諸葛亮發明,故名「蜀鎧」),為之添以紋彩修飾,令其更美觀,卻未有考慮父親「居處服玩,務存節儉」,結果做法惹起文帝不悅,予以告誡。這是太子與皇帝首次出現分歧。值得注意是,史書載有「恐致奢侈之漸」,隋文帝擔心楊勇襲有北魏漢化後貴族奢靡之風,在他看來,貴族習氣必致亡國(文帝曰:「歷觀前代帝王,未有奢華而得長久者」),不得不予以警惕,此一層,楊勇似乎懵然不知。
「今以刀子賜汝,宜識我心」,文帝賜刀給楊勇,正是要提醒兒子對漢化要有底線,勿忘記代北武川鎮,勿忘記「馬上得天下」。奈何太子羽翼漸豐,隱然有僭越文帝的架勢,「百官朝勇,勇張樂受賀。高祖知之,問朝臣曰:『近聞至節,內外百官,相率朝東宮,是何禮也?』太常少卿辛亶對曰:『於東宮是賀,不得言朝。』高祖曰:『改節稱賀,正可三數十人,逐情各去。何因有司徵召,一時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東宮如此,殊乖禮制。』……自此恩寵始衰,漸生疑阻。」
高熲深得文帝信任,文帝曾稱讚「獨孤公猶鏡也,每被磨瑩,皎然益明」。可是,在楊勇和文帝之間,高熲竟站到楊勇一邊,「時高祖令選宗衛侍官,以入上臺宿衛。高熲奏稱,若盡取強者,恐東宮宿衛太劣。高祖作色曰:『我有時行動,宿衛須得雄毅。太子毓德東宮,左右何須強武?此極敝法,甚非我意。如我商量,恒於交番之日,分向東宮上下,團伍不別,豈非好事?我熟見前代,公不須仍踵舊風。』蓋疑高熲男尚勇女,形於此言,以防之也」。
誠然,高熲與楊勇是姻親,高熲之子是楊勇的女婿,楊勇又是儲君,高熲維護楊勇的利益,在所難免。但是,看在文帝眼裏,高熲所奏,等於自白是楊勇陣營的人,而且設法阻止他削弱「東宮宿衛」的武力。「太子毓德東宮,左右何須強武?此極敝法,甚非我意……我熟見前代,公不須仍踵舊風」,據此,文帝對高熲已甚為不滿,這自然和楊勇「太子黨」勢力過大有關。
獨孤皇后意見能左右隋文帝,她如何看楊勇?「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尤稱嬖幸,禮匹於嫡。勇妃元氏無寵,嘗遇心疾,二日而薨。獻皇后意有他故,甚責望勇。自是雲昭訓專擅內政,后彌不平,頗遣人伺察,求勇罪過。」首先,獨孤皇后不喜歡看見人納妾,偏偏楊勇「多內寵」,此已是一致命傷。其次,楊勇嫡妻元妃,乃獨孤皇后親自選定,楊勇不加珍惜,反而迷戀雲昭訓。這裏元妃及雲昭訓的出身亦須一提。元妃出身,據次子楊廣取蘭陵蕭氏為妃推斷,其必是名門之後,為鮮卑貴族之女 (魏孝文漢化,拓跋改姓元)。雲昭訓父親雲定興,僅為一巧手工匠,身份卑賤。獨孤后不喜雲昭訓,更多是從家世背景、皇族血裔上考慮。有傳元妃暴斃是楊勇和雲昭訓下的毒手,獨孤皇后知悉,遂加倍痛恨楊勇。
隋朝承北周而來,北周脫胎自西魏,當初隨宇文泰入關中者,普遍厭惡漢化。文帝雖借漢人支持篡周自立,但他仍未有徹底的漢化,朝中也有相當數量不接受漢化的關隴武將。楊勇一面倒向漢文化靠攏,不喜鮮卑貴族之女,行事又雜有漢人的奢侈,一旦為帝,隨時打破當初的平衡,而令新生政權走向分裂。阻止楊勇勢力發展刻不容緩,廢太子勢在必行,剩下的問題是:誰有資格取代楊勇成為太子?楊廣於是被看中。
主要參考資料
1. 魏徵等,《隋書.楊勇傳》
2. 魏徵等,《隋書.明克讓傳》
3. 李延壽,《南史.姚察傳》
4. 李延壽,《北史.陽尼傳》
5. 魏徵等,《隋書.高熲傳》
6. 魏徵等,《隋書.雲定興傳》
7. 魏徵等,《隋書.高祖紀下》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圖片:電視劇《獨孤皇后》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