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徒皇帝卻「不知其所以然」?

佛教徒皇帝卻「不知其所以然」?

 梁武帝迷信佛教,見於《南史.梁本紀中》:

 (中大通元年,即公元 529 年,九月) 癸巳,幸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上釋御服,披法衣,行清淨大舍,以便省為房,素床瓦器,乘小車,私人執役。甲午,升講堂法坐,為四部大眾開涅盤經題。癸卯,群臣以錢一億萬奉贖皇帝菩薩大舍,僧眾默許。乙巳,百闢詣寺東門奉表,請還臨宸極,三請乃許。帝三答書,前後並稱頓首。

 (大同三年,即公元 537 年,五月) 幸同泰寺,鑄十方金銅像,設無礙法會。

 (中大同元年,公元 546 年,三月) 庚戌,幸同泰寺講金字三慧經,仍施身。夏四月丙戌,皇太子以下奉贖,仍於同泰寺解講,設法會,大赦,改元。

(太清元年,公元 547 年,三月) 三月庚子,幸同泰寺,設無遮大會。上釋御服,服法衣,行清凈大舍,名曰「羯磨」。以五明殿為房,設素木床、葛帳、土瓦器,乘小輿,私人執役。乘輿法服,一皆屏除……乙巳,帝升光嚴殿講堂,坐師子座,講金字三慧經,舍身。

簡單歸納,其佞佛之行包括:

1. 多次幸同泰寺;

2. 設無遮大會 (佛教舉行的佈施僧俗的大齋會,又稱無礙大會。兼容並包而無阻止,無所遮擋、無所妨礙,旨在廣結善緣,不分貴賤、僧俗、智愚、善惡,一律平等對待);

3. 到同泰寺捨身,披上法衣,至群臣用錢贖回方止;

4. 為大眾講經說法;

5. 鑄造佛像。

不過,佞佛不等於佛學造詣高,《六祖壇經.決疑品第三》有以下一段文字,盡見蕭衍水平之高低:

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

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師又曰:「……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其理,非我祖師有過。」

達摩是中國禪宗第一代祖師,初到梁朝金陵見梁武帝,後覺話不投機,轉投北魏少室山少林寺面壁。其思想主張,見於<二入四行論>:

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也捨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文教,此即與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為,名之理入。

篤信有一如來藏自性清淨心,後因無明風動而起妄想,這是典型的如來藏系統(又稱真常心系統),跟《大乘起信論》、華嚴宗一脈相承(詳參牟宗三《佛性與般若》)。

梁武帝不在明心見性上下功夫,只知造寺度僧,布施設齋,以為可成就功德,此在達摩看來,無異於緣木求魚,六祖慧能因此說武帝混淆了福德、功德,其佛學造詣如何,由這個例子,可見一斑。

成書於唐代宗大曆年間的《歷代法寶記》記載:

達摩多羅聞二弟子漢地弘化無人信受。乃泛海而來至。梁武帝出城躬迎。昇殿問曰:「和尚從彼國將何教法來化眾生?」達摩大師答:「不將一字教來。」帝又問:「朕造寺度人,寫經鑄像,有何功德?」大師答曰:「並無功德。」答曰:「此乃有為之善,非真功德。」武帝凡情不曉,乃辭出國。

和《壇經》微異,《歷代法寶記》提及梁武帝對文字言說施教的執迷,以及視是次對話為達摩北走的關鍵。文字言說從來是覺悟佛理的其中一種途徑,卻非唯一,武帝對此全然不知,足見其佛學水平之低。

這位佞佛的「皇帝菩薩」,下場亦相當荒誕、滑稽,可謂國史上絕無僅有。《資治通鑑卷一百六十二》:

上雖外為侯景所制,而內甚不平……景又請以其黨二人為便殿主帥,上不許。景不能強,心甚憚之。太子入,泣諫,上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復;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軍士入直省中,或驅驢馬,帶弓刀,出入宮庭,上怪而問之,直閤將軍周石珍對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上所求多不遂志,飲膳亦為所裁節,憂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屬湘東王繹,并剪爪髮以寄之。五月丙辰,上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

且說梁武帝親自接受東魏叛將侯景的投降,未幾,武帝打算用他來換回被俘宗室蕭淵明,侯景知悉後,起兵叛變,攻破建康,武帝被幽禁,飲食受限制,鬱鬱而終。

有謂梁武帝是餓死,但誠如清人周安士所言:

客曰:諸佛菩薩救苦尋聲,梁武帝奉佛,其後餓死臺城,何故?

答曰:餓死臺城,此迂儒之說也。《通鑑》載侯景攻陷臺城,見梁武帝神色不變,不敢仰視。退告王僧貴,有天威難犯,不敢再見之語。後王綸上雞子數百枚,武帝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

夫曰口苦,則非枵腹可知。求蜜,則非療飢可知。且雞子至數百枚。則他物必稱是矣。焉有餓死之理?噫!天下讀史者,每稱獨具隻眼,獨此一段史文不覺,以耳代目,甚矣,習染之深也。(<戒殺四十八問>)

武帝之死,更多是立志克復,卻苦無援兵,悲忿交織導致的結果。唐長孺認為,「荷,荷」是士兵先退後進以作交戰的預前口號,而蕭衍死前「荷,荷」之聲,是為了表示他志在反擊的忿憤,並非僅是嘆恨(《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另外,梁武帝屢次為難侯景,且請坐鎮江陵的兒子蕭繹出兵,他意圖恢復之志向甚為明顯。唯蕭繹一直抱持觀望態度,置老父安危於不顧,武帝之死,蕭繹的不孝令他情緒波動,也是一重要因素。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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