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玘的父親為周處 (《世說新語》中「周處除三害」的主角),周處是吳郡陽羨人,父親周魴為鄱陽太守。「未弱冠,膂力絕人,好馳騁田獵,不修細行,縱情肆欲」,周魴的家教似乎不嚴,不能算是士族。周玘「強毅沈斷有父風,而文學不及」,更見他不是士族,只是薄有德行而已。這個特殊的出身,令他和顧榮、紀瞻等有意見上的分歧。
陳敏謀反事件中,周玘站到顧榮等人一邊,因而獲元帝賞識,「帝以玘頻興義兵,勳誠並茂,乃以陽羨及長城之西鄉、丹陽之永世別為義興郡,以彰其功焉」。但問題來了,「玘宗族強盛,人情所歸,帝疑憚之。於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而玘自以為不得調,內懷怨望,復為刁協輕之,恥恚愈甚」。扼要言之,
(1) 周氏宗族強盛,又得人心,致使元帝有所忌憚。
(2) 南來的中原士族因擁戴元帝,掌握實權重位,周玘看不過眼,認為仕途不樂觀,深感不滿。
(3)周玘遭渤海刁氏出身的刁協輕視,越發恥辱羞憤。
加上王恢為汝南周氏出身的周顗所侮,王恢於是「與玘陰謀誅諸執政,推玘及戴若思 (即戴淵) 與諸南士共奉帝以經緯世事」。
從周玘「將卒,謂之勰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吳人謂中州人曰『傖』,故云耳」,可見其造反實際是江東豪族意圖對付中原士族的一次嘗試。周玘造反未成而身先死,子承父業,周勰終於發難,以討王導、刁協為名,起兵叛晉。
據「時中國亡官失守之士避亂來者,多居顯位,駕御吳人,吳人頗怨」,可知周勰造反,非純粹啟發自父親的臨終遺言,還因為當時南北族群之間確實存有嚴重矛盾,為司馬氏政權所不能消除者。
又「勰因之欲起兵,潛結吳興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部曲指地方豪強以軍事編制部勒所屬的宗族、賓客、子弟等所組成的武裝力量。徐馥家中有部曲,即他是豪族。周勰造反,所依賴的是江東豪族的支持。
東吳亡國之君孫皓,由始至終不承認晉朝,故周勰一起兵,「孫皓族人弼亦起兵於廣德以應之」。東晉政權在江東地區不盡得人心,於此處充分反映。
由於周札不想作亂,徐馥為其黨羽所殺,孫弼部眾潰散,周勰事敗。元帝如何善後?以周氏累世豪族,在地方上有威望,沒有追究責任,依舊安撫。此見當時東晉政權仍未能完全有效控制江東,需要繼續爭取江東人士支持,故不敢做得太盡。周勰的反應也很特別,失志歸家,淫侈縱恣,常對人說:「人生幾時,但當快意耳。」彷彿再沒有人生理想,亦沒有未來。
據筆者愚見,周玘、周勰造反,是江東豪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南來中原士族的反擊。反擊以失敗收場,江東豪族亦走入末路,自此江東地區只有被北人同化、侵佔的份兒,當地人卻不能哼一聲,僅江東幾個士族可以發聲,所發之聲亦不過頌聖,不痛不癢。正因為此,周勰才會對事敗有那麼大的痛感,此非關個人的事,而是關乎整個南方族群存續的問題。
總之,中原士族南來,初時尚懂得新亭對泣,及後在東晉政權有意偏袒下,即演變成「多居顯位,駕御吳人,吳人頗怨」,周玘、周勰先後作反,正是江東豪族忍受不住不公平的對待 (東晉政策向中原士族傾斜,任由中原士族歧視江東本地人),繼而孤注一擲,放手一搏。最後以事敗收場,江東從此亦被中原士族同化,失去自三國至西晉時自成一國、跟中原分庭抗禮的本色。
顧榮、紀瞻、賀循等深受兩漢儒家思想影響,致力於通經致用,他們的精神面貌,跟西晉末年知識分子如王衍之流不一樣。在元帝、王導等人眼中,三人是合作對象,但與周顗、刁協等一眾中原士族相比,終究隔一層、疏一層。至於在南人眼中,顧榮、紀瞻、賀循等無疑是出賣本土利益的「賣國 (東吳政權,南人以東吳遺民自居) 賊」。江東士族左右做人難,兩邊不討好,那種困窘和難受,可想而知。
主要參考資料
1. 房玄齡等,《晉書.周處傳》
2. 房玄齡等,《晉書.周玘傳》
3. 房玄齡等,《晉書.周勰傳》
4. 司馬光,《資治通鑒》
5. 劉義慶,《世說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