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孫皓雖為亡國之君,二人應對司馬氏的態度卻迥然不同。
《三國志.蜀書.後主傳》引《漢晉春秋》:
司馬文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乆全,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郤正聞之,求見禪曰:「若王後問,宜泣而荅曰『先人墳墓遠在隴、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因閉其目。」會王復問,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
這是成語「樂不思蜀」的由來。
且說司馬昭故意在款待劉禪的宴席上,安排演奏蜀漢樂曲,試圖激起劉禪忿恨或哀傷。豈知劉禪怡然自得,後來更答以「樂不思蜀」。郤正教他應付司馬昭問話的方法,劉禪竟如實將事情告知司馬昭,不作任何隱瞞。
有謂劉禪懦弱無能,不把亡國當一回事,但筆者更相信他有大智慧,畢竟只有這樣做,劉禪才可消除司馬昭的忌憚,保全自己的性命,「樂不思蜀」是表層,背後是全身保命,這一點跟向秀表態「以為巢許狷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相似。劉禪終做了八年安樂公,其計策是收效的。
至於孫皓,有別於劉禪以退為進,其說話往往綿裏藏針,話中帶刺。《資治通鑑.晉紀三》
庚寅,帝臨軒,大會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國子學生皆預焉。引見歸命侯皓及吳降人。皓登殿稽顙。帝謂皓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皓曰:「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賈充謂皓曰:「聞君在南方鑿人目,剝人面皮,此何等刑也?」皓曰:「人臣有弒其君及姦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而皓顏色無怍。
以「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還擊「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這是不甘示弱。又賈充曾指使手下殺害曹髦,乃弒君不忠之人,孫皓謂鑿目、剝面皮之刑專用到弒君及不忠的大臣身上,這是繞個圈子譴責賈充,對其為人感不屑。最妙是他全無懼色,「顏色無怍」,都算勇敢!
另外,《晉書.王濟傳》:
帝嘗與濟弈棋,而孫皓在側,謂皓曰:「何以好剝人面皮?」皓曰:「見無禮於君者則剝之。」濟時伸腳局下,而皓譏焉。
《世說新語.排調》:
晉武帝問孫皓:「聞南人好作《爾汝歌》,頗能為不?」皓正飲酒,因舉觴勸帝而言曰:「昔與汝為鄰,今為汝做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帝悔之。
一言以蔽之,孫皓總是以「懟」的姿態對待司馬氏及其臣僚。針對令自己不滿、憤懣的行為,進行語言甚至行動上的回擊的行為,叫做「懟」。孫皓顯然對亡國一事耿耿於懷,也因為此,晉武帝下詔封他為歸命侯,「歸命」二字,有心理上羞辱孫皓的意思。
不過,孫皓四十二歲死於洛陽,獲得善終(據《吳錄》:「皓以四年十二月死,時年四十二,葬河南縣界」及《建康實錄》:「後五年,薨於洛陽,葬河南芒山」)。
順帶一提,西晉雖然統一全國,南人、北人的矛盾並未因此消除,北人歧視南人時有發生。陸雲 (字士龍,吳郡吳縣人,陸遜之孫、陸抗之子,與兄長陸機合稱「二陸」,吳亡後,不受重用,到洛陽訪得張華,在張華幫助下,名氣大振)<與兄平原書>記有:
張公語云云:兄文故自楚,須作文,為思昔所識文,乃視兄作誄,又令結使說音耳。
「張公」即張華,張華指出陸機之文用韻有楚音,希望他改正。愛護陸氏的人尚且如此,其他北人只知嘲笑,反應不難推知。
正因為北人一直看不起南人,當晉室南渡,元帝過江時,遂跟顧榮說:「寄人國土,心常懷慚。」(《世說新語.言語》) 在司馬睿看來,南人是屬於他者,江南是他者的勢力範圍,其從不把南人看成自己人,也不視江南為中土一部份,南北一家親,大家都是炎黃子孫,是往後的事了。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