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忠直宦官系列】宦官讀書識字真的與明代亂政有關嗎?

【明代忠直宦官系列】宦官讀書識字真的與明代亂政有關嗎?

上回說到明朝宦官懷恩的生平,無論在官方文獻還是文間記載,均得到頗高的評價。現今我們無論讀到歷朝歷代的宦官,總是會幻想生理缺陷會導致他們心理缺陷,故此令宦官形象大多都是變態、不正常的亂臣賊子。有傳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年,1368-1398年在位)曾經在宮內立下一碑:「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更下旨禁止宦官讀書識字,因為讀書識字是干預政事的前提條件。但是宦官懷恩(?-1488)不但可以讀書識字,更權傾朝野,而他並沒有濫用權力,更匡扶社稷。不禁會令人問,宦官讀書識字是否必然導致明代亂政呢?

懷恩的個案反映出內書堂並不一定引致宦官「亂政」,有助反思明代內書堂與宦官干政的相關評價。內書堂是於宣宗任內設立,是用來教授內侍讀書識字的機構。據梁紹傑所言,宣宗曾六度簡任官員入內任教,部分任教者更曾經擔任帝師,可見他對內書堂相當重視。持內書堂引致宦官禍亂朝綱者,當以此則來自《明史》的記載為經典:

初,太祖制,內臣不許讀書識字。後宣宗設內書堂,選小內侍,令大學士陳山(1365—1434)教習之,遂為定制。用是多通文墨,曉古今,逞其智巧,逢君作奸。數傳之後,勢成積重,始於王振,卒於魏忠賢。考其禍敗,其去漢、唐何遠哉。雖間有賢者,如懷恩、李芳、陳矩輩,然利一而害百也。

這則記載反映出典型的論述。即宦官在內書堂學習後,「多通文墨,曉古今」,於是就能夠「逞其智巧,逢君作奸」,其勢不能逆轉。而《明史》也論及,內書堂間中也教出「賢者」,懷恩也是其中一個,不過「賢者」都是寥寥可數。然而,明代宦官「干政」與知識水平無關係。學者何偉幟提到,劉瑾(1454—1510)、魏忠賢(1568—1627)等弄權謀私的宦官都是沒有接受過內書堂的教育。然而,何氏也指出他只是提出一些反證,證明知識水平低的宦官也能弄權,卻未有充分證明內書堂所教育出來的宦官能大公無私,盡心輔政,極其量也是寥寥數句。

而本文有關太監懷恩的剖析,恰恰補充了何氏研究的模糊之處。張治安也有類近的持論:「然吾人細考其干政致禍之由,初亦不盡在其通文墨。如魏忠賢則目不識丁而為禍最烈。」可見,知識水平的高低與宦官干政是無必然關係。據載,懷恩曾於內書堂讀書,並受業於錢溥,載:「又恩幼時,曾受業於學士錢溥。」錢溥受王振舉薦而得以任教內書堂。錢氏任教內書堂時,可謂桃李滿門。天順八年(1464),明英宗朱祁鎮(1427—1464,1435—1449,1457—1464 在位)駕崩時,錢溥已經在內書堂任教。由於他的其中一個學生,典璽局丞王綸(?—1510)當時權勢日盛, 所以錢溥更預料自己可以受提攜進入內閣辦事。可惜,王綸「甚驕恣」,被司禮監太監牛玉下獄。而錢溥亦因為與王綸「內外交通」,被貶為順德知縣。幸而,錢氏的另一位得意門生懷恩,在成化年間官運亨通,以下《明大政記》的記載反映出兩人師生關係頗為緊密:

懷恩嘗於聖誕日被賜金二錠,奏云:「臣蒙恩至此,皆師父錢溥之惠,願留此金以轉奉。」會溥考績至京,懷恩置宴,以前金爲壽,因跪曰:「與師父置一杯酒。」溥欣然受之曰:「此當與房下作首飾,常常頂戴。」

以上足見,兩人的師生之誼似乎相當牢固,懷恩不忘錢溥傳道授業之恩,錢溥也對懷恩有不錯的印象。

不過,回歸到內書堂與「宦禍」的討論,何氏指出雖然內書堂的設立與「宦禍」無直接關係,但是這也間接造成了「內外交通」的機會。內書堂畢業的內侍往往會援引業師,使其得以顯達於官場。何氏也有注意到錢溥的例子,並指出他「依賴受業內官之助」而得以進顯。雖然何氏未有明言,但此人正是太監懷恩。成化年間,任南京侍講學士的錢溥被擢升爲南京禮部右侍郎。

不同記載中也提到是因為懷恩力薦錢溥,以致他能進顯於官場。錢溥致仕時,他的官職已經為南京吏部尚書,當中或許和懷恩的引薦有關。有趣的是,懷恩力薦錢溥是一種「內外交通」的表現,但這行為似乎未有影響到他的歷史評價。如《貂璫史鑒》在記載懷恩贈金一事之後,更稱讚懷恩「無負君師」的相關行為:「嗚呼!若恩者,可謂不蔽賢、不背本、無負君師矣。此其言行卓絕,為一時士大夫所不及也。」由此可見,到底內臣與外臣「交通」是否一件恰當的事,要視乎那位內臣的聲譽而定的。如懷恩這位聲譽甚佳的太監,他舉薦恩師的行為會被視為報答老師教導之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為之,懷恩在內書堂學習的經歷似乎被忽略了,有關懷恩的歷史評價都是集中於描繪他忠直之事。而張岱(1597—1684)對懷恩的評價更有些歪曲之處,他提到:「寺人如懷恩輩,未嘗讀書知義理,乃其羽翼太子,力救諫官,正色危言,屹然不動,儘有讀書舍義理之人所不能效其萬份一者。」

學者明柔佑提到:「張岱並未因晚明宦禍之烈而對宦官產生偏見,能保持如實直書的史筆。」此說大體上是正確的,不過從上文的考察可見,懷恩並非「未嘗讀書」之輩,張岱此說應有所修正。從懷恩的個案可見,內書堂並不一定會引致宦官亂政的。內書堂之中的師生關係,以及對宦官讀書識字的評價,也是值得學者注意的。

參考資料:

一手資料

  1. 朱國楨:《皇明大政記》(明萬曆刻本),卷19,輯錄於諸茂卿:《今古鉤玄》(北京:愛如生數字技術研究中心,2014年)。
  2. 余繼登:《皇明典故紀聞》(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5年)。
  3. 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
  4. 查繼佐撰,倪志雲、劉天路點校:《明書》(北京:北京愛如生數字化技術研究中心,2009年)。
  5. 張世則:《貂璫史鑒》(明萬曆刻本),卷3,輯錄於諸茂卿:《今古鉤玄》(北京:愛如生數字化技術研究中心,2010年)。
  6. 陳健、陳龍可:《皇明二祖十四宗增補標題評斷實紀十九》(明崇禎刻本)。
  7. 馮夢龍、梅之熉:《古今譚槩》(明刻本)(北京:愛如生數字化技術研究中心,2014年)。

研究成果

  1. 何偉幟:《明初的宦官政治》(香港:網上電子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
  2. 明柔佑:《張岱《石匱書》研究》(香港大學哲學碩士論文,2005年)。
  3. 張治安:《明朝政治制度研究》(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2年)。
  4. 梁紹傑:〈明代內書堂的設立與祖制〉,載李焯然、梁紹傑、楊永安、許振興、楊文信編:《趙令揚教授上庠講學五十週年紀念論文集》(香港:中華書局,2015年)。

作者:張瑋宗,香港大學文學院本科生,主修中國歷史及文化。現為國史教育中心(香港)青年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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