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孔子(前551-前479年)之作《春秋》、司馬遷(前145年-?)之作《史記》以後,撰史著其實與弘揚倫理道德的經學密不可分。而自唐代(618-907)設立國史館修官方史書後,歷朝歷代都會有「國亡史成」的傳統習俗,為前代修史的意思在於本朝已繼承前朝正統,前朝已亡,本朝已立。但是,官方所謂「正史」的撰史體裁,無一不是沿襲司馬遷的寫法,如記錄帝皇事跡的本紀、皇公貴族的世家等等。故傳統中國撰史體裁在中國近代史時,就被批評為「帝皇將相的家譜」,與中華民族主義的潮流不相符。梁任公啟超先生(1873-1929)在中國史學發展上,就便是了一位劃時代的學者,這主要體現在他對中國史學的革新。
梁啟超在〈新史學〉中批評中國傳統史學有「四端」:一、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二、知有個人而不知有群體;三、知有陳跡而不知有今務;四、知有事實而不知有理想。又在此四端當中又生有「二病」:一、能鋪敍而不能別裁;二、能因襲而不能創作。批評傳統中國史籍所關注的事,有一些與國家、國民有關的現實所脫節。在面對民族危機時,這些論述、體裁並沒有達到凝聚國民意識的作用。故此,他認為新史學應該要提倡民族主義,將史學與國家觀念掛勾。對於此,梁啟超在文中就坦言說:
「今日欲提倡民族主義,使我四萬萬同胞強立於此優勝劣敗之世界乎?則本國史學一科,實為無老無幼、無男無女、無智無愚、無賢無不肖所皆當從事,視之如渴飲饑食,一刻不容緩者也。然遍覽乙庫中數十萬卷之著錄,其資格可以養吾所欲,給吾所求者,殆無一焉。嗚呼!史界革命不起,則吾國遂不可救。悠悠萬事,惟此為大。《新史學》之著,吾豈好異哉?吾不得已也。」
他認為傳統中國史學的問題在於,體裁、文字對於國民而言艱澀難明,亦未有選擇歷史材料來就著某個主題而寫,讀史、閱史者亦不能從歷史變遷中有所感觸,在民族主義風行全世界之際,傳統史學難以建立國民身份。而社會科學的公理在於,歷史學能夠為研史者尋求歷史規律,以社會進化的角度尋求人類演化之公理。許多學者都認為,梁啟超的新史學是受到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1882)的進化論(Theory of Evolution)影響,演化出中國版本的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原因在於當時中國面對著內憂外患的「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若不從歷史尋找身份,中國若不能雄立於世界之中,便面臨滅國滅種的危機。
在梁啟超之後,幾乎大部份學者皆以國家、國民本位的手法撰寫中國歷史,原因在於撰寫歷史不僅僅只被視為記錄歷史而已,其意義更在於教化民眾以自身本國之歷史,從而建立國族身份認同,凝聚國族以再造中華盛世,多了一層世俗功能。即使是後來的國學大師,如錢穆(1895-1990)、唐君毅(1909-1978)、羅香林(1906-1978)諸先生,亦是如此。可見,梁啟超對於近代中國史學發展而言,他的地位是極為重要的。
參考資料:
- Schneider, Julai C., Nation and Ethnicity: Chinese Discourses on History, Historiography and Nationalism 1900s-1920s (Leiden and Boston: Brill, 2017).
- Szonyi, Michael (ed.), A Companion to Chinese History (Malden and Oxford: John Wiley & Sons, 2017).
- 曹小文:〈新史學:二十世紀前後中國人心中的世界史——試論梁啟超的世界史觀〉,載於《學術研究》,2016年第2期,頁136-145。
- 梁啟超:〈新史學〉,載於劉柯編:《梁啟超史學論著四種》(長沙:岳麓書社,1985年),頁242-246。
- 陳沛滔:〈羅香林教授歷史教育思想探析〉,發表於香港都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香港都會大學田家炳中華文化中心、香港樹仁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舉辦:「新材料與新方法:第二屆文史研究香港青年學者論壇」。2023年3月4日,於香港都會大學賽馬會校園清香慧演講廳。
- 黃克武:〈梁啟超與中國現代史學之追尋〉,載於《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41期(2003年9月),頁191-213。
作者:陳沛滔,香港大學哲學碩士生、國史教育中心(香港)青年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