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年,1368-1398年在位)在「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之後,隨即強調中華文化即漢族文化,漢族文化即儒家文化。傳統儒家文化強調忠君愛國的價值,在明代更加上一層文化種族主義的意識,那就強調華夷之分,生活於關外的外族便是未開化的夷人。這尤其體現在被誅十族的方孝孺(1357-1402)的文筆之中,他在〈正統論〉之中更稱夷人如同禽獸。在清朝起於滿洲建州女真部,無疑是明朝士人眼中「蠻夷」和禽獸。
自皇太極(1592-1643年,1626-1643年在位後金大汗及清朝皇帝)以權謀經略之下,以反間計令明朝自身失去抗金大將袁崇煥(1584-1630)以後,清軍勢以破竹南下。在農民軍首領李自成(1606-1645)攻破北京、崇禎帝(明思宗朱由檢,1611-1644年,1627-1644年在位),自盡於媒山以後,明軍山海關大將吳三桂(1612-1678)決定開關迎接清軍,清軍自此南下消滅李自成軍隊並追擊南明朝廷。然而,明代的消亡對於一眾忠於明朝、儒家義理的士人非常痛苦,對於他們來說,這如同整個世界觀的天崩地裂,不知能夠將自己的意義、價值、目的放在何處。
面對這種局面,不少明朝士人都思考起「生與死」的問題,因為為了一盡儒家義理當中「不仕二主」的教條,但同時間又害怕死亡這個每個人都必經的關限。學者曾經指出,明遺民的何去何從可以大概分為三種:一、甘願殉國自殺而死,以體現儒家君臣父子、殺身成仁的美德;二、向清朝投降並在新政府中出仕;三、既不自殺殉死,又不在新政府出仕,並選擇隱居山林。不少人或許會認為明遺民大多選擇第一,或第二條路徑,但事實上,選擇第三條道路的人是最多的。
明遺民張岱(1597-1684)在《陶庵夢憶》的這段說話,就反映了不少明遺民依然苟活於世的原因:
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髮入山,駴駴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作自挽詩,每欲決時,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句。然瓶栗屢罄,不能舉火,始知首陽二老,直頭餓死,不食周栗,還是後人妝點語也。
至於在他著成的《石匱書》之中,又指:「若夫罷職歸田,優游林下,苟能以義衛志,以智衛身,托方外之棄跡,上可以見故主,下不辱先人,不為不可。」指依然存活於世,乃為了在夷狄亂中國的時候,希望能以自身著書立說來保護中華文化。另外一位明遺民黃宗羲(1610-1695)亦有相同的時代感覺:「知天下無可為,乃作《明夷待訪錄》以見志。」在未完成明朝史作、回應時代的儒家學說時便殉死,就有「死如鴻毛」的感覺。
所以生死選擇之中,許多依然選擇了在痛苦之中繼續生活下去,但為了尋求支持生存下去的意義,不少人同樣繼續以保存明朝意識、對明朝的忠誠、對故國的思懷作為意念,在一個衣冠制度完全不同的異世界繼續生活下去。也許,顧炎武(1613-1682)的一首詩作,使能反映明遺民苟活卻又堅決的意志。
「貞姑馬鬣在江村,送與黃泉六歲孫。地下相逢告公姥,遺民猶有一人存。」
參考資料:
- Spence, Jonathan D., Return to Dragon Mountain: Memories of a Late Ming Man (New York: Viking, 2007).
- Struve, Lynn A, The Dreaming Mind and the End of the Ming World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19).
- 何冠彪:《生與死:明季士大夫的抉擇》(台北:聯經出版:1997年)。
- 明卓爾堪編:《遺民詩》(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3年)。
- 陳永明:《從逆寇到民族英雄:清代張煌言形象的轉變》(台北:國立台灣大學出版中心,2017年)。
作者:陳沛滔,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哲學碩士生、國史教育中心(香港)青年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