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不少讀者在觀看朝鮮王朝(1392-1897)的電視劇時,都會不自覺地意識到朝鮮官方或是民眾都是穿著明朝(1368-1644)樣式的衣冠。在清朝(1644-1912)時,朝鮮訪華使節(即燕行使)在出遊中國時,亦刻意為自己穿著明朝衣冠而自豪,因為他們認為中國在被滿州人佔領後就不再是「中華」,只有朝鮮才繼承了中國道統,繼承了真正的中華文化。朝鮮人仰慕中華文化並非從中國明代時開始,而是從宋代來算起。
朝鮮自半島的三國時代(高句麗,前37年-668年;百濟,前18年-660年;新羅,前57年-935年)起便與中國皇朝有來往,並於中國的隋唐時代向中國派遣使節,其「慕華」、「事大」意識由是萌芽,諸如衣冠制度改華制:
新羅之初,衣服之制,不可考色。至第二十三葉法興王,始定六部人服色,尊卑之制,猶是夷俗。至真德在位二年,金春秋入唐,請襲唐儀,太宗皇帝詔可之,兼賜衣猜,遂還來施行,以夷易華。文武王(金法敏,新羅國王,626-683年生,661-681年在位)在位四年,又革婦人之服,自此已後,衣冠同於中國。
而高麗王朝亦認為其國亦要繼續仰慕中華文化並師之,高麗太祖(王建,877-943年生,918-943年在位)曰:「惟我東方,舊慕唐風文物禮樂,悉遵其制,殊方異土,人性各異,不必苟同。契丹是禽獸之國,風俗不同,言語亦異,衣冠垂度慎勿效焉。」亦說到「朕所至願,在於燃燈八關,燃燈所以事佛,八關所以事天靈,及五嶽名山,大川龍神也。」高麗光宗(王昭,925-925年生,949-975年在位)又下命令,朝鮮衣冠之制續依華制:「七年,周遣將作監薛文遇來,加冊王,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仍令百官衣冠從華制。」
高麗仁宗(王楷,1109-1146年生,1123-1146年在位)與其大臣的對話也令人回味,仁宗曰:
敝邦自祖宗以來,樂慕華風,況我先考以禮事大,以忠述職。雖在海外,心常在於王室,故天子灼見,屢加寵澤,今又親製祭文,以示特恩。於臣職銜,又去權字,雖先考嘗蒙此禮,小子何足以當之?所謂冊命天子,所以褒賞諸侯之,大典也。今憂制未終,而遽求大典,於義未安,實增惶愧,冀於明年遣使謝恩,並達微誠、惟公等善為敷奏。
上述此話是作為高麗國王與大臣談論中國時,亦自稱本國為「臣」,並認為宋朝加恩於高麗,高麗即使是外臣亦是深感聖恩,心繫中國皇室,並希望時時謝恩。而高麗本國雖然自視為「海外之國」,然又不妄自非薄:「自古天下有中國,有外國,高麗是海外之國,自來與中國相通,不失事大之禮,守分的好有。」又自負為「小中華」,視中國、朝鮮以外的夷狄為「野人」,並嚴加防範,學者認為此是東方民族主義的泉源,並且以文化意識大於種族意識的華夷觀,東亞各國對中國仰慕基本上是由文化的仰慕。
不過筆者要指出,雖然古代的華夷觀是具有文化意義多於種族意識,然而在宋代的多國並立秩序以及元明易代之後,明朝官方或太祖朱元璋為了建立自身的正統性,以及為確立中外之分,故此強調外族為「夷」,大漢為「中華」,漢文化即係「中華文化」,「中華」與「蠻夷」的分野不僅在於文化,更在於地域與種族,因為漢族的漢地是承載著中華文化的傳承,外國不是。而在朝鮮吸收了這種文化種族主義的中華意識下,便如高麗太祖所說,雖然朝鮮與中國「殊方異土,人性各異,不必苟同。」其實也不需苟同的情況下,將明代的中華意識演化為自身朝鮮式的「小中華意識」。而在朝鮮於明清易代之間,這種「小中華意識」就更為明顯了。這種對中華意識的認知,就當然影響了後來燕行使對中國的認知,並從這個認知下建構了自身的身份認同及「中華」觀,再以此觀察清朝的中國。
參考資料:
- 白永瑞編著:《思想東亞:韓半島視角的歷史與實踐》(台北:台灣社會研究雜誌社,2009年)。
- 全海宗:〈歷史上韓國人的對外觀〉,載於氏編著、全善姬譯:《中韓關係史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社,1997年),頁64-73。
- 朱雲影:〈中國華夷觀對於日越韓的影響〉,載於氏編著:《中國文化對日越韓的影響》(台北:黎明文化事業,1981年),頁285-302。
- 金富軾(1075-1151)著、朝鮮史學會編輯:《三國史記》(京城:近澤書店,1941年)。
- 鄭麟趾(1396-1478):《高麗史》,載於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台南:莊嚴文化事業,1996年)。
作者:陳沛滔,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哲學碩士生,香港大學文學院本科畢業。現為國史教育中心(香港)青年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