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香港的前印尼華僑為數不少,他們主要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印尼排華潮前後返回中國,若干年後移居香港。他們經歷了荷蘭統治、日本佔領、印尼獨立、新中國的發展,以及回歸前後的香港,見證了三地不同時代的歷史,如此獨特的經歷值得記錄,讓今人了解。筆者專訪了其中一人,作為居港印尼華僑口述歷史之首篇。
陳先生年逾八十,1930年代末出生於荷屬東印度(Nederlands-Indië,1950年獨立後定名印度尼西亞共和國)梭羅(Solo)的一個華人中等家庭。他就讀的華文學校實行三語教育:華語、印尼語和英語,荷蘭語卻沒有教授,因其已融入印尼文化中,印尼語中包含很多荷語詞,不需專門學習。由於是華校,大部分科目均以華語授課,師資主要來自中國,其次是印尼的華人高中畢業生,五十年代的教材主要來自新中國的中、小學。日本佔領印尼時強迫學習日語,他至今仍記得若干日語詞,還能唱出數句當年的日語宣傳歌。
陳先生認為華人和印尼人本來是和睦相處的,但自蘇哈托(Suharto,1967-1998年間印尼總統)推翻首任總統蘇卡諾(Sukarno)上台執政後,開始推行排華政策,關閉華校,禁止華人學華語,其PT10法例禁止華人在非城鎮地區營商,導致鄉村地區的華人難以維生,紛紛離開印尼返回中國。在排華潮前,已有不少華人子弟選擇回國升學,一是基於愛國心,二是回國升學蔚成風氣,效法者眾,他也在高中畢業後決定回國升學。回國前先向中國大使館申請護照(當時華人大多沒有印尼護照),再向印尼當局申請出境,並打下十個手指模印,宣誓此後不再返回印尼居住。
1959年7月,陳先生從海路回國,從梭羅到三寶壟(Semarang,名稱源於鄭和,小名三寶)乘船,先乘接駁小艇到海中心登上荷蘭貨輪芝利華號,船上有數百名歸國華僑。輪船中途停泊印尼泗水(Surabaya)和首都雅加達(Jakarta)、新加坡,最後到達香港,航程約一週。本來計劃從香港羅湖進入深圳,但當年七月下起暴雨,在香港停泊一段時間後,中國政府特許該輪直航廣州黃埔港。到達港口後,華僑學校派專車接至賓館。經入學考試,他獲分派到華南師範學院(1982年易名大學)體育系學習,有的按意願分配到其他省市升學或工作。陳先生選擇廣州是基於畏寒,害怕北方的寒冷,因為印尼是個沒有冬季的國家。他自言印尼華校的中文水平不俗,讓他能夠應付中國的大學教育,並在1963年畢業。
大學畢業後,陳先生獲分派到省內陸豐縣(今為縣級陸豐市)的一所中學任教,主要任教體育,兼教生理學和英語。據此可知六十年代的內地學校,並非如今人所想像般不設英語課,他說當年內地高中的英語課程內容是頗深的。由於英語師資不足,學校安排他任教初中英語,當時內地生活水準較低,月薪只有人民幣五十多元。
內地實行改革開放前,陳先生決定移居香港,花了四年時間申請,終於在1977年來到香港。由於學歷不獲港英政府承認,他只有在工廠工作,月薪港幣七百多元。他自言在內地的生活比較艱苦,因此很快適應了香港的生活。由於得到印尼家族的資助,陳先生曾在八、九十年代經營一家傢俬店,當上老闆。對於回歸後的香港,他個人的感覺是,香港的發展其實比回歸前更快。
陳先生少時在印尼生活約二十載,歷經荷治、日佔和獨立後的印尼,完成華校高中課程。接著回國就讀大學和工作,歷時十八年;其後在香港生活四十六年,見證回歸前後的香港。作為大多數居港印尼華僑的縮影,這個獨特香港社群的經歷值得記錄,為香港史增添一頁。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課程同學會會員 梁勇博士
(本文曾於2024年1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