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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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范仲淹的《道服贊》

讀范仲淹的《道服贊》

在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宋代書法中,有一幅《道服贊》,是北宋名臣范仲淹(989-1052)唯一傳世的小楷真跡。原幅寬約48厘米,後來裝裱成橫幅長卷,鈐有由宋至民國過百枚鑒賞藏印,並有歷代十多位名人的題跋。作為書法家的黃庭堅稱范仲淹「其小楷筆精而瘦勁,自得古法」,在書法史上自有一定的地位。此長卷輾轉多人之手,乾隆時入內府收藏,清亡後流散民間,幸得大收藏家張伯駒重金收購,1956年又與夫人潘素聯名捐獻故宮博物院。

這篇贊是范仲淹應同年進士許琰為新製道服而寫,序文先稱讚友人「清其意而潔其身」之舉。道士舉行道教儀式時穿着的服裝稱為「法服」,而日常生活所穿的道服當然不會同樣嚴格整齊。自五代以來,文人士大夫以道裝為時尚,至北宋更加風行。宋初文學家王禹偁有《道服》詩,首句「楮冠布褐皂紗巾」,便是木製道冠、粗布衣服和黑色紗巾之類,這與文人希望營造一種淳樸、飄逸的氣質不無關係。當然,相較道士而言,文人的道服可以靈活多樣,互相欣賞和贈送新製道服,是常見的社交活動。就算有官職的士大夫,閒居時也好穿道服。

贊文全文不長:「道家者流,衣裳楚楚。君子服之,逍遙是與。虛白之室,可以居處。華胥之庭,可以步武。豈無青紫,寵為辱主。豈無狐貉,驕為禍府。重此如師,畏彼如虎。旌陽之孫,無忝於祖。」虛白之室、華胥之庭出自《莊子》和《列子》,表述清虚的心境才能達至自然無欲。文中用官服和道服作對比,點出驕寵會招致禍患,暗喻官場凶險,體現道家淡泊名利的立身處世思想。最後,范仲淹勸勉許琰善自抉擇,不要辱没祖先。「旌陽」指的是晉代旌陽(今屬四川)縣令許遜,棄官學道後傳播孝道,率民眾疏治水患,得以全家升仙。許遜信仰唐初興起,在宋代仍被朝廷倡導,所謂「旌陽之孫」,當是攀附同姓仙人而已。

《道服贊》書於天禧年間(1017—1021),范仲淹三十歲左右,贊文言簡而意深,與五十多歲時寫的《岳陽樓記》,可謂一脈相承。讀過《岳陽樓記》,都知此名篇是他應好友滕子京之邀而撰寫。兩人對道教可謂志同道合,有天滕子京將珍藏的道教上清派道籙給范仲淹觀賞,道籙上畫有符篆,是道士用來調動並役使鬼神的。在《滕子京以真籙相示因以贈之》一詩中,范仲淹説「服此上清籙,上清庶可攀。無為塵土中,草草凋朱顔。」服籙或指佩戴道籙以辟邪,也可能是呑服,憑借真籙的神秘功效以避老死之苦。

從范仲淹和另一位名臣韓琦的往來書信中,可見養生之術也是他們的共同話題。如范仲淹認為人是天地之氣所派生,因此要珍惜和保養體内的精氣,認同道經説的「積氣成真」。他深信「咽津之術」可以「節慎補氣」,即用舌頭在口腔內攪動,再將積聚的津液,分成小口幾次咽下,常常作為氣功內丹術的輔助手段。

不知范仲淹是否相信長生不死,但超塵脱俗之心卻是可以肯定。他《靈烏賦》中「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大無畏態度,為人所熟悉,但從其道教情懷,可以窺見范仲淹精神世界的另一個側面,加深理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碩士同學會司庫 鄺明威

(本文曾於2023年7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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