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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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理學救國——湯用彤〈理學譫言〉讀後

淺談理學救國——湯用彤〈理學譫言〉讀後

民國初年的知識分子對於自晚清以來積弱已久的國勢痛心疾首,紛紛提出不同的「救國」方案。有見列強恃其船堅炮利以稱霸,不少有識之士均以西方文明為救國良藥,主張以科學救國。另一派意見則認為外國的富強之路並不適合中國,因此希望從中國傳統文明中提取精華,再推而廣之以救時弊。時為清華大學學生,後來成為北京大學副校長的國學大師湯用彤(1893-1964)是這一派的擁護者。他認為宋儒朱熹(1130-1200)和明儒王陽明(1472-1529)的學說是「中國之良藥也,中國之針砭也,中國四千年之真文化真精神也」,因此在1914年的《清華周刊》上發表了〈理學譫言〉一文,闡釋以宋明理學救國的觀點。

湯用彤在文中首先回應當時甚為流行的科學救國論,指出提倡科學的人不應鄙視理學,因為「理學為天人之理,萬事萬物之理,為形而上之學,為關於心的;科學則僅為天然界之律例,生物之所由」,若然只着重科學而屏棄理學,則人類便會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馭身而不能馭心,馭驅形骸而不能驅精神」。推而廣之,若「國人皆惡理學,則一國之人均行屍走肉耳」,即使「精械利兵」也不足以救國。事實上晚清自洋務運動以來便鼓吹西洋科學,使「理化算數日灌輸於全國人之腦中」,但是「行之四十年,而其弱如故,且又甚焉」,國勢越發衰敗。湯用彤認為其根本原因在於「理化算數」這些科學思想在「無堅固之良知盾其後」的情況下,不但不能富國強兵,還會變成「亡國之利器」,因為當科學家擺脫了道德的枷鎖,「巧詐之心日緣以生」,「天性洎沒」,容易淪為「狠戾險嫉之人」,助暴君「日日製殺人之具」和「增其機械計謀之毒」,成為禍國殃民的幫凶。

中國國勢持續不振,湯用彤歸因於國人在精神和道德上的缺陷,當中以「荒惰」和「無恒」兩者為禍最深,是「吾國百事不整之原因」,俱因「荒惰」和「無恒」之人知道自己有過錯也不會改正,在行善方面也不會竭盡全力,久而久之更會生出「嫉」和「驕」兩種心態。前者妒忌賢人,「知人之有善,則痛心疾首,必敗壞之而後快」;後者狂莽自大,視「天下之內除我而無外善人」。即使明知自己有錯也會「極力掩蓋,不使人知」。在湯用彤眼中,驕與嫉兩者是「人類之賊也,社會中之破壞家也,國家天下之惡魔炸藥也。」既然社會「風俗猖披,人情詭詭,奸偽陰險書盡南山之竹,暴戾恣雎洗穢東海之波」,在「朝無鯁直之臣,野無守正之士」的情況下如何挽救民族和國家?抱着「國之強盛繫於民德」的信念,湯用彤主張以宋明理學重建國人之道德和價值觀,正浮囂放蕩之時弊。

朱熹學說中所謂「窮理致知反躬實踐」這些「涵養身心」的功夫被湯用彤視作提高國人道德水平的良方。人的習性大都有「好逸而惡勞,好諛而惡直,好高大而惡中庸」的傾向,如果不能時常「加以鞭策,制以絕索」,則人的行為便會不自覺的像野馬一樣放縱。朱子的窮理之方在湯用彤看來就像鞭策馬匹的繩索,「控馭之而不使外逸」。為了在馬上騎得安穩,對馬鞭的掌控更是時刻不能放鬆,正如人對自己的言行需要恆常保持警惕,「時時須省察,時時須存養,時時有過即時時當改,時時縱情即時時當節,勿以一言之善而自滿,勿以一行之善而自驕。」湯用彤強調不斷反省自身、改過遷善和戒驕戒縱以提高個人道德修養的做法,正是受到王陽明「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毀譽榮辱,久久自然有得力處」這一心學思想的啟發。

在〈理學譫言〉一文刊發百多年後的今天,儘管中國已不再如民國初年般為列強所欺凌,而宋明理學救國的主張在今人眼中或許已顯得不合時宜,但湯用彤對國人荒惰驕嫉的道德缺陷和對「朝無鯁直之臣,野無守正之士」這一歪風所作的尖銳批判,時至今日仍然值得反思。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碩士同學會副會長朱銘堅博士

(本文曾於2023年1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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