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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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與《相鶴經》

王安石與《相鶴經》

歷來諸多版本的王安石文集,通常在雜著一類中,收有一篇《相鶴經》。宋徽宗年間,書法家黃伯思在其《東觀餘論》中,認為此文是淺俗的人錯誤收錄,且文句多有舛錯,並提及見到一個著名道士陳景元輯寫本《相鶴經》,極為精善。當然,王安石並沒有作《相鶴經》,文末署「熙寧十年正月一日,臨川王某筆」,他只是鈔寫或修訂而已。

《相鶴經》的源流

《隋書·經籍志》著錄有《淮南八公相鶴經》,還有《浮丘公相鶴書》,作者不詳,都是蕭梁年間還流傳,但當時全本却已亡佚。唐代《初學記》、《藝文類聚》,有引錄《相鶴經》片言隻語,敦煌發現的唐代寫本類書《修文殿御覽》殘卷,起首收錄的正是《相鶴經》部分段落。由於未見更早的古藉徵引,推測此經可能撰於南北朝。劉宋鮑照的〈舞鶴賦〉頭兩句:「散幽經以驗物,偉胎化之仙禽」中的「幽經」,指《相鶴經》。北周庾信〈奉和趙王遊仙詩〉提到「玉京傳《相鶴》,太乙授《飛龜》」,據晉朝葛洪《抱樸子》所載,《飛龜》是講述仙術的道經,《相鶴經》應是相同性質。

北宋葉夢得《避暑錄話》,提到進士程師孟從陳景元處得到《相鶴經》,非常高興,可見此書殘本已罕見。陳景元在神宗年間曾進所注《道德經》,被賜號「真人」,與王安石、蘇軾等名人亦有交遊。自唐至宋,士大夫養鶴漸成風氣,可能需要一些類似《相馬經》、《養魚經》等農書的養鶴指南。但《相鶴經》從鶴二歲講到千六百歳,又以陰陽五行解釋鶴的外貌和行為特徴,詞句玄虛,實難據之以養鶴。估計此書受文人歡迎,還是物以罕為貴,和輯佚的時代風氣。

升仙太子王子晉

唐代李善為《昭明文選·舞鶴賦》作注,頗有引用《相鶴經》,還提到其傳承:此經出自浮丘公,授以王子晉,跟着是崔文子,再到淮南八公,然後傳播於世。值得留意,是王子晉這位仙人。姬晉是周靈王太子,據《國語》和《逸周書》,太子晉或王子晉早慧,曾經違抗靈王之意而進諫,可惜十八歲而亡。叧一方面,王喬或王子喬在古籍中,是善於導引吐納而長壽的真人。但自署名西漢劉向的《列仙傳》、東漢王符《潛夫論》以後,漸漸把太子晉與王子喬合併為同一人。

據《列仙傳》記載,王子喬是周靈王太子,曾遇見仙人浮丘公,後來在河南緱氏山,騎鶴升天。人們在山上立祠廟紀念他,但祠廟屢興屢廢,至武則天時决定重修,並親撰《升仙太子碑》,手書碑文。武則天以武氏出自姬姓,大力推崇仙人太子晉,有神化武周政權的意圖,也有長生成仙的追求。早先已有部分地區的王氏大族,追源溯始到太子晉,至此,這個始祖亦為天下王氏所共許。

兒子王雱的早逝

為甚麼王安石書寫《相鶴經》?有論者認為文中説鶴「是以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清崇也」,比喻自己特立獨行、不同流俗的精神。宋初編纂的《太平御覽·羽族部》,有收錄《相鶴經》段落,與王安石版本内容大致相當,文句各有詳略不同。但王安石版本,却没有《太平御覽》版最後祥瑞意味甚濃的「聖人在位,則與鳳皇同翔於郊甸」兩句,而補上由浮丘公至王子晉等的源流。

熙寧九年(1076)六月,兒子王雱去世,十月,王安石再次辭去宰相職務。王雱死時年僅33 歲,給予王安石沉痛的打擊,他寫下《題雱祠堂》,表達對愛子的哀悼:「斯文實有寄,天豈偶生才?一日鳳鳥去,千秋梁木摧。煙留衰草恨,風造暮林哀。豈謂登臨處,飄然獨往來。」正如已故宋史名家漆俠〈王雱:一個早慧的才華四溢的思想家〉所述,王雱積極投入變法運動,更致力於儒、釋、道思想的探索,可惜只有《老子注》和《南華真經新傳》較為完整地保留下來。《相鶴經》稱鶴「為仙人之騏驥也」,駕鶴升天是王氏共祖王子晉得道成仙的標誌。王子晉聰慧而早逝,突顯人生的無奈,其少年成仙,又為逝者安排完美的歸宿,無疑迎合了作為父親的願望。從此,直至1086年去世,王安石一直退居江寧(今南京)。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碩士同學會司庫 鄺明威博士

(本文曾於2022年8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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