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諸多版本的王安石文集,通常在雜著一類中,收有一篇《相鶴經》。宋徽宗年間,書法家黃伯思在其《東觀餘論》中,認為此文是淺俗的人錯誤收錄,且文句多有舛錯,並提及見到一個著名道士陳景元輯寫本《相鶴經》,極為精善。當然,王安石並沒有作《相鶴經》,文末署「熙寧十年正月一日,臨川王某筆」,他只是鈔寫或修訂而已。
《相鶴經》的源流
《隋書·經籍志》著錄有《淮南八公相鶴經》,還有《浮丘公相鶴書》,作者不詳,都是蕭梁年間還流傳,但當時全本却已亡佚。唐代《初學記》、《藝文類聚》,有引錄《相鶴經》片言隻語,敦煌發現的唐代寫本類書《修文殿御覽》殘卷,起首收錄的正是《相鶴經》部分段落。由於未見更早的古藉徵引,推測此經可能撰於南北朝。劉宋鮑照的〈舞鶴賦〉頭兩句:「散幽經以驗物,偉胎化之仙禽」中的「幽經」,指《相鶴經》。北周庾信〈奉和趙王遊仙詩〉提到「玉京傳《相鶴》,太乙授《飛龜》」,據晉朝葛洪《抱樸子》所載,《飛龜》是講述仙術的道經,《相鶴經》應是相同性質。
北宋葉夢得《避暑錄話》,提到進士程師孟從陳景元處得到《相鶴經》,非常高興,可見此書殘本已罕見。陳景元在神宗年間曾進所注《道德經》,被賜號「真人」,與王安石、蘇軾等名人亦有交遊。自唐至宋,士大夫養鶴漸成風氣,可能需要一些類似《相馬經》、《養魚經》等農書的養鶴指南。但《相鶴經》從鶴二歲講到千六百歳,又以陰陽五行解釋鶴的外貌和行為特徴,詞句玄虛,實難據之以養鶴。估計此書受文人歡迎,還是物以罕為貴,和輯佚的時代風氣。
升仙太子王子晉
唐代李善為《昭明文選·舞鶴賦》作注,頗有引用《相鶴經》,還提到其傳承:此經出自浮丘公,授以王子晉,跟着是崔文子,再到淮南八公,然後傳播於世。值得留意,是王子晉這位仙人。姬晉是周靈王太子,據《國語》和《逸周書》,太子晉或王子晉早慧,曾經違抗靈王之意而進諫,可惜十八歲而亡。叧一方面,王喬或王子喬在古籍中,是善於導引吐納而長壽的真人。但自署名西漢劉向的《列仙傳》、東漢王符《潛夫論》以後,漸漸把太子晉與王子喬合併為同一人。
據《列仙傳》記載,王子喬是周靈王太子,曾遇見仙人浮丘公,後來在河南緱氏山,騎鶴升天。人們在山上立祠廟紀念他,但祠廟屢興屢廢,至武則天時决定重修,並親撰《升仙太子碑》,手書碑文。武則天以武氏出自姬姓,大力推崇仙人太子晉,有神化武周政權的意圖,也有長生成仙的追求。早先已有部分地區的王氏大族,追源溯始到太子晉,至此,這個始祖亦為天下王氏所共許。
兒子王雱的早逝
為甚麼王安石書寫《相鶴經》?有論者認為文中説鶴「是以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清崇也」,比喻自己特立獨行、不同流俗的精神。宋初編纂的《太平御覽·羽族部》,有收錄《相鶴經》段落,與王安石版本内容大致相當,文句各有詳略不同。但王安石版本,却没有《太平御覽》版最後祥瑞意味甚濃的「聖人在位,則與鳳皇同翔於郊甸」兩句,而補上由浮丘公至王子晉等的源流。
熙寧九年(1076)六月,兒子王雱去世,十月,王安石再次辭去宰相職務。王雱死時年僅33 歲,給予王安石沉痛的打擊,他寫下《題雱祠堂》,表達對愛子的哀悼:「斯文實有寄,天豈偶生才?一日鳳鳥去,千秋梁木摧。煙留衰草恨,風造暮林哀。豈謂登臨處,飄然獨往來。」正如已故宋史名家漆俠〈王雱:一個早慧的才華四溢的思想家〉所述,王雱積極投入變法運動,更致力於儒、釋、道思想的探索,可惜只有《老子注》和《南華真經新傳》較為完整地保留下來。《相鶴經》稱鶴「為仙人之騏驥也」,駕鶴升天是王氏共祖王子晉得道成仙的標誌。王子晉聰慧而早逝,突顯人生的無奈,其少年成仙,又為逝者安排完美的歸宿,無疑迎合了作為父親的願望。從此,直至1086年去世,王安石一直退居江寧(今南京)。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碩士同學會司庫 鄺明威博士
(本文曾於2022年8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