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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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節度使高駢——從安南到廣陵

晚唐節度使高駢——從安南到廣陵

 《「高王」鎮守安南及唐末藩鎮割據之興起》這本小書,是法國遠東學院傅飛嵐教授(Franciscus Verellen)在饒宗頤講座所演説,讀後深感晚唐節度使高駢(821-887)是一個充滿爭議的歷史人物。他一方面愛好文學,喜與文人交往,另一方面,其軍旅生涯,以擊退党項羌開始揚名,屢立戰功,至收復安南達到高峰。

輝煌的安南功業

西漢已在越南北部設置交趾郡,唐朝改為安南都護府等。九世紀中葉,崛起於雲南省的南詔,多次侵襲安南,甚至攻陷都護所在的交趾(河內)。正於西北秦州(甘肅省)戍邊的高駢臨危受命,統軍大敗南詔,擾攘十年的安南之亂得以平定。在駐守期間,他進行整頓,恢復安南的繁榮。其中最重要的措施,是開鑿「天威遙」,身為高駢幕僚的裴鉶,撰有〈天威遙碑〉,記載了工程的前因後果。

裴鉶就是〈聶隱娘〉、〈崑崙奴〉等名篇的作者,由於他和高駢一樣,偏好道教和民間信仰,使得這篇碑文充滿神異色彩。中山大學的王承文教授,寫有〈晚唐高駢開鑿安南「天威遙」運河事蹟釋證〉,對相關史料作出詳細考辨。古運河橫貫廣西壯族自治區防城港市的江山半島中部,位於中國大陸海岸線最南端的北部灣畔,靠近越南。運河鑿通後,往來船舶不但避開了江山半島對開的巨浪,更縮短了航程,有利於唐朝在東南一帶的政治、軍事和海外貿易。

〈天威遙碑〉説及歷代曾經試圖開挖運河,却由於工程艱巨,不得已半途而廢。高駢亦遇到堅崖頑石,難以克服,於是虔誠作法,祈請雷電之神,三次轟裂巨石。除了東南沿岸盛行雷神信仰之外,不少學者推測,高駢使用了炸藥。有中國科技史專家認為煉丹家在煉製丹藥時,發現某些藥料具有爆炸性質,李約瑟教授就推測能產生化學爆炸的原始配方,約出於850年間。高駢的幕僚有各式各樣的術士和煉丹修道者,之所以故作神秘,估計是他秉承神道設教的傳統,顯示自己的施政符合天意。

由於宋代以來中越邊境較多戰爭,加上航海技術的發展,天威遙逐步廢棄,遺蹟大多已湮沒。作為中國古代唯一的一條海上運河,天威遙被列入重點文物,定名「潭蓬運河」。

越南史學家如陳重金、明崢的著作,都提到高駢防禦敵寇,治民有方,被當地尊稱為「高王」。却又指出民間相傳唐朝讓很多術士到越南去,是為了破壞風水,傳說高駢常放紙鳶魘壓「龍脈」。約編纂於14世紀後的《越甸幽靈集錄》和《嶺南摭怪列傳》,收錄越南的神話傳說70餘篇,涉及高駢的竟近五分一。這些作品中,他雖然多數是英雄,也有被描繪為偽善者以至窮兇極惡的統治者。有學者分析,唐末戰亂頻生,安南地區部分民眾開始產生民族認同感,導致安南逐漸脫離中原王朝的統治,至南宋時出現安南國王。高駢的管治安南,正處於此段過渡期,後世安南民眾對他的印象難免充滿矛盾。

暗淡的廣陵歲月

為安南的軍政奔波四年有多後,高駢調任其他州郡。唐僖宗朝,王仙芝、黃巢先後起兵,聲勢浩大,朝野震驚。879年,他再次被委以淮南節度使重任,率諸軍討伐黃巢,屢戰屢捷。及後却中黃巢偽降計謀,手下大將張璘全軍覆沒。自此高駢據守揚州,畏怯避戰,放任黃巢大軍横渡長江,攻陷長安。他開始不問世事,虔心敬神,煉製金丹,妄想飛升成仙,軍政大事一概託付方士呂用之,導致手下部將多有離心。887年,高駢被部將畢師鐸嘩變殺死。

成書於五代的《廣陵妖亂志》,記述高駢為呂用之等人「神仙之說」所迷惑的故事。廣陵即是揚州,向來是繁華富庶、歌舞昇平之地。文史學者錢伯城的歷史小説《廣陵風雲錄》,正是以高駢在揚州的事蹟,敷衍而成一段英雄美人傳奇。

早在1951年,檔案學家周連寬撰文〈唐高駢鎮淮事蹟考〉,徴引新羅人崔致遠的《桂苑筆耕集》,認為高駢在内憂外患的戰事中,被朝廷和其他將領制肘,未能盡展才智武略。王賡武教授在《五代時期北方中國的權力結構》一書裡,有一長注却反駁這種觀點。一個主要理由是崔致遠進入高駢的淮南幕府後,為他撰寫不少公文和應酬文字,而《桂苑筆耕集》是崔致遠回國後進呈給新羅王以求取高官,可能僅收錄那些能顯示本人及其幕主忠心的文章。當然,數十年來,對各種史料的解讀更為深入。歷史學者山根直生便認為,吕用之及其黨人具有下層商人的特性,高駢原意是用他們改善淮南周邊鹽鐵專賣,開拓財源以維持大量兵員。

《全唐詩》收高駢詩約50首,而《唐才子傳》亦錄有他的事蹟。可見,高駢的詩在唐末,也足以傲世。當初,「恨乏平戎策,慚登拜將壇。手持金鉞冷,身掛鐵衣寒。主聖扶持易,恩深報效難。三邊猶未靜,何敢便休官。」(〈言懷〉)明知邊塞戰爭的艱辛,報國之志亦不動搖。功成名就身已老之後,開始懷疑人生:「青山長在境長新,寂寞持竿一水濱。及得王師身已老,不知辛苦為何人。」(〈太公廟〉)晚年,沉溺歌舞時咏唱:「一曲狂歌酒百分,蛾眉畫出月爭新。將軍醉罷無餘事,亂把花枝折贈人。」(〈廣陵宴次戲簡幕賓〉)高駢大半生身繫國家安危而文武雙全,却落得身敗名裂的收場,被《新唐書》列作叛臣,令人慨嘆。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課程同學會司庫   鄺明威

(本文曾於2019年6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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