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在19世紀中葉從清廷手中奪取香港後,並沒有刻意發展香港教育。其理至為明顯,一則英人最大目標是中國,非香港;時香港的角色只為助其發展對華貿易。再則,據殖民地檔案記載,香港這塊「不毛之地」(barren rock),在1841年時,人口不足8000人。一年後,1842年,人口亦只上升至約13,000人;當時華人是以捕魚為主,而大部份居民多從事勞動行業。香港政府憲報在1842年紀錄了在現今維多利亞(即今中、上環一帶),人口最密集,有8000人口,卻只有2名老師,10名學生!在這種情況下,教育自然會被忽略。
1847年,第二任港督戴維斯成立一臨時教育委員會,調查香港學校情況,正式把教育提上殖民地政府議程。委員會共探訪了8所鄉村學校,紀錄學生為123名,平均每校約15人,學校主要課程均為中文閱讀及書寫;小部份學校會應家長要求用算盤教授一些簡單加減數;偶爾亦見教授詩詞、對聯,惟程度均不高 。報告最後選取了3所稍具規模的鄉村學校,並建議自1848年起每月資助教師港幣10元。
英語,殖民地英國官員的母語,何時見於香港公立教育系統?又因何引入?此為本文欲探討的目的。
轉捩點是1853年。據1853年教育委員會報告書記載兩位來自聖保羅書院的學生自1853年5月起,初是每星期一次、其後兩次到中上環、黃泥涌一帶村校教授英語。聖保羅書院創立於1848年,信托人是香港聖公會主教,目的本在培訓傳教士及基督教老師在中國進行宣教活動,其學生除宗教科目外,還接受西方學科培訓,包括英語。此為殖民地政府第一次的把英語列為政府資助學校的課程。政策背後的原因為何?報告書解釋有二:一為學習英語作為一種學科知識,且可進一步認識英國文學。這當然是潛台詞,當時社會動蕩,人民生活困苦,終日奔馳,也不保溫飽,那有餘裕從事優雅的文化活動!所以啟動英語學習板機背後的真正原因絕非教育!那是甚麼?
報告書又提及另一原因:原來教導殖民地人民英語目的是「避免誤會」!誰人之間的誤會?是一方位於統治階層的少數英人及歐洲人,及在另一方屬於大多數的在港華人。最終的目標是在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建立「聯盟的紐帶」(“A bond of union”)。所以,英人在攫取香港十年後,即開始在資助學校嘗試推行英語教育的目的,完全是「項莊舞劍」,以教育之名,把「英語政治化」。而「語言政治化」背後又與當時的整個香港以致中國,特別是廣州、澳門一帶的政治氣候,有著密切的關係。
鴉片戰爭,清廷雖然戰敗,但人民仇外的行為仍然嚴重。南京條約雖然允許外國人入城,但外國人在城內常遭華人襲擊,雙方關係非常緊張。香港及澳門華人與外國人仍然處於敵對關係。香港總督戴維斯於1845年在澳門訪問時遭毆打;1848年當般咸被委任為香港第三任總督不久,又發生了皇家炮兵團25名團員險被華人毒殺的事件。翌年,澳門總督更在澳門被華人刺殺!同年,更有謠言在華人圈中流傳清廷會派出殺手,來港行刺般咸總督,嚇得般咸出入公眾地方均需軍隊保護。1850年太平天國革命先在廣東爆發,引來大量華人擁入香港,雖說刺激了經濟活動及帶來了一定的商業機會。唯短時期的大量人口增加,卻令華人與殖民地政府關係更形緊張。1857年發生了麵粉滲入砒霜事件,超過400位洋人,吃了砒霜麵包而中毒,受害者還包括了時為總督的寶靈及其家人。當時在港洋人與華人關係惡劣之情況可見一斑。
除政治因素外,教育委員會內委員們對宗教的傾向亦促成英語教學的可能性。教育委員會自1847年成立至1853年5月,每年委員只是2-3名,絕大部份均是與基督宗教有密切關係。以1853年為例,委員會主席為聖公會主教史密夫 (Bishop Smith),成員奧德爾(M. C. Odell)是殖民地牧師,而最後一位委員禧利( C.B. Hillier),雖則是殖民地法官,唯其意見卻被評為常與另一殖民地牧師史丹頓(V. Stanton)相若。再看前一年,聖公會主教史密夫及法官禧利也是委員,另一委員是著名傳教士麥都思牧師(W.H.Medhurst)。 委員既然有這麼重的宗教背景,難怪當時的政府資助學校被譏為「傳教多於教育了」。這是實情嗎?微觀看看當時的課程可知一、二。據記載,當時受政府資助的鄉村學校早上要禱告,老師然後解釋經文最少半小時,有些學校更是整個上午也在誦讀經文。而星期天,學校更只教授聖經及宗教書籍。
至此,關於19世紀香港英語教學的因由,可勾劃出一幅比較清晰的圖畫。殖民地政府在統治初年,即在受政府資助學校引人英語教學,與教育的關係顯然是不大。先是政局混亂,華洋矛盾日深,若能教授部份華人學懂英語,彼等可在華洋衝突時排解糾紛,這就是所謂「聯盟紐帶」的構想。再者,時教育委員會委員醉心傳教,在有基督教背景聖保羅書院中選派兩名學生往村校教授英語,也可視為傳教手法之一。無論是政治因素、宗教因素,英語教學在殖民地的歷史均只被視為一種工具。這種「語言工具化」的論述成為英語教學及學習的主流,其影響一直至21世紀的今天仍沒多大變化。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同學會會員 邱國光博士
(本文曾於2017年10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