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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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談民族主義

二十一世紀談民族主義

國民教育暴風所及,「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乃成洪水猛獸,上至文人學者,下至販夫走卒,無不聞之色變,鞭而撻之。二十多年前的中學世界歷史課本內容不禁在筆者的腦海中浮現,當時用的是英文課本,第一課講第一次世界大戰,開首的幾行文字已一針見血地指出戰爭的起因首推〝nationalism〞(民族主義) 。筆者從此透過世史科學到大量英文詞彙,獲益不淺,同時也有不少同學因英語教學而不幸變成史盲。〝Nationalism〞是筆者在歷史課中學到的首個英文深詞,對它的詞義和歷史含義一直印象深刻。國教風波掀起思緒,今藉此欄從歷史角度,而非政治角度,淺談民族主義在今天的時效和意義。

就從筆者對民族主義的認識談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因,民族主義固然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普魯士透過1870-71年的戰爭從法國領土中割下阿爾薩斯和洛林,從此法國伺機向新建的德國報復。另一方面,俄國和塞爾維亞兩國因同屬斯拉夫民族而結盟。塞爾維亞因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被奧匈帝國所佔而不滿,1914年奧國皇儲在薩拉熱窩被塞族青年刺殺,兩國戰端乃起。民族主義在此時發酵,俄國幫助斯拉夫族弟塞國,德國則相助同盟國奧國,法國欲藉此除去世仇德國而加入戰團,英國加入,世界大戰乃成。中六世史課程的內容推前80年,其中的重要課題是民族國家(nation state)的興起,詳述多個民族不願受外族統治而獨立建國。民族主義見證了歐洲近現代史的發展。一戰後民族主義火焰不息,希特勒把它推至極點,變為極端民族主義,其結果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民族主義可謂負面之極的名詞。

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人們普遍反對民族主義,視為狹隘思想,不少人自稱是世界公民,稱道世界主義。究竟有沒有世界主義?蘇聯傳播共產主義,便提倡世界主義,號召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一些共產主義信徒認為自己屬於世界,宣稱自己沒有祖國。這種世界主義,今天還有多少人認同?

二十一世紀雖已邁向全球化,世界公民意識抬頭,但環顧五洲,幾乎無國不為自己的利益打拼,中國主張以「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世界主義原則來解決領土爭端,各國卻應之以民族主義式口號和遊行抗議。中國終於硬起來了,世人卻批評中國鼓吹狹隘民族主義,威脅世界和平。

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人們普遍崇尚民權、民生兩主義而貶抑民族主義。其實他在八十多年前已說過:「我常聽見許多新青年說:『中國國民黨的三民主義,不合現在世界的新潮流,現在世界上最新最好的主義是世界主義。」原來八十多年前的新青年和二十一世紀的青年的想法如此接近!這世界上最好的主義終於在《聯合國憲章》中體現出來了,但看看當今的聯合國,無非以世界主義為名,實由幾個大國操控的組織而已,操控的動機很大程度上建基於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不合潮流,世界主義又何處尋?翻開歷史書,再看今天的所謂全球化社會,只感到茫然。再次細讀孫中山先生的〈民族主義〉,算是有點頓悟。他說:「世界上的國家,拿帝國主義把人征服了,要想保全他的特殊地位,做全世界的主人翁,總想站在萬國之上。故主張世界主義。」引用這句話並非以古諷今,事實擺在眼前,古如此,今亦如此。他再說:「所以我們以後要講世界主義,一定要先講民族主義,所謂欲平天下者先治其國;把從前失去了的民族主義,從新恢復起來,更要從而發揚光大之,然後才有實際,再去談世界主義。」

民族主義一定引人責難,他好像在八十多年前已未卜先知,說道:「中國如果強盛起來,我們不但是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還要對於世界負一個大責任……中國對於世界究竟要負甚麼責任呢?現在世界列強所走的路是滅人國家的,如果中國強盛起來,也要去滅人國家,也去學列強的帝國主義,走相同的路,便是蹈他們的覆轍。所以我們要先決定一種政策,要『濟弱扶傾』,才是盡我們民族的天職。我們對於弱小民族要扶持他,對於世界的列強要抵抗他,如果全國人民都立定這個志願,中國民族才可以發達……這便是我們民族主義的真精神。」

孫中山先生所闡釋的民族主義真精神,言人所不能言,何狹隘之有?如此民族主義,相信不會受到今天反民族主義者的批評吧?不過,今天如要「濟弱扶傾」,就要讓出南海諸島,否則又成為世界公民口誅筆伐的民族主義霸權了!然則何時才可拋棄民族主義而實現世界主義?孫中山先生的答案是:「強權打破了以後,世界上沒有野心家,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便可以講世界主義。」

嶺南大學社區學院高級講師及港大中史同學會會員  梁勇

(本文曾於2013年1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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