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港幣 60 元 / 本
Image

宋孝宗的啟蒙老師史浩──兼論一位國史老師應具備的素養

宋孝宗的啟蒙老師史浩──兼論一位國史老師應具備的素養

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國(1115-1234)破壞盟約南侵,南宋(1127-1279)朝廷爭論退守之際,(註1)皇子建王(建國公)雄圖壯志,上疏奏請率兵抗擊金人,皇子的老師史浩(1106-1194)加以勸告,以春秋時晉國的申生(?-前656)和唐肅宗(李亨,711-762,756-762在位)為史例,如果皇子對現任皇帝構成絲亳威脅,是會招來性命危險的,皇子此舉果然觸怒了高宗(趙構,1107-1187,1127-1162在位),史浩唯有協助皇子上疏澄清,表明皇子願意扈從和保護宋高宗,高宗才由怒轉喜,(註2) 如果沒有史浩的提醒,皇子就未能登上皇位,即沒有為後世稱道的宋孝宗(趙眘,1127-1194,1162-1189在位),更沒有南宋的黃金時代。(註3)

宋孝宗是南宋最積極有為的君主,他的老師史浩未必為後世熟悉,但其子在南宋具有深遠的影響,他就是被後世視為奸臣的史彌遠(1164-1233),父子在南宋有截然不同的評價,史彌遠不作多述,反而史浩對孝宗這位學生具有不少正面的影響。宋高宗是南宋第一位皇帝,父親和兄長都被擄至北方,他沒有積極規復中原,營救皇族,更讓秦檜(1091-1155)把持朝政,殘殺忠良,主張北伐的大臣都被遏抑,朝廷充滿忍讓的氣氛。史浩在紹興十四年(1144) 中進士後不久,被委派為皇子的老師,史浩注重皇子的品行外,還講授歷史,他的《尚書講義》,就曾用來教導皇子。皇子需要學習歷史,從歷代君主的故事中,啟悟為君之道。

建王登位,是為宋孝宗,史浩擢升為翰林學士知制誥,協助皇帝草擬詔令,與皇帝師徒關係密切。時孝宗積極籌備北伐,然而「無恢復之臣」,(註4)昔日的北伐大將早已離開了歷史的舞臺,唯有起用主戰老臣張浚(1097-1164),史浩表示反對,認為先做好防禦的工作,才是萬全之策,不應急於一時意氣。當時孝宗年青進取,對被動的策略不以為然,所以讓張浚到江淮籌備北伐,孝宗對老師仍十分恭敬,擢升他為副宰相。是時主戰主和兩派爭論激烈,主和的史浩提出為岳飛 (1103-1142)平反,後世把史浩定性為主和派,其實他不是盲目的主和,他既對岳飛被昔日主和派逼死表示不滿,也反對主戰派在未有充足的準備下揮師北伐。孝宗在北伐一事上雖曾請教史浩,可是他還是繞過宰相,發令予各將領北伐。史浩位列人臣,得到國家重用,但他認為孝宗此舉不合規矩,不尊重宰相,請求辭去相位以明志,(註5)可見他為人正直不阿,作為孝宗的老師,他能夠分辨是非,不戀棧權柄,彰顯身教。十多年後,亦即北伐確因準備不足而導致大敗之後,孝宗思念老師,召他回朝,年老的史浩勸導孝宗要用人唯才,遠離小人,他舉上古時的例子,「唐、虞之世,四凶極惡」(註6)即古時的共工、歡兜、鯀和三苗曾經結成朋黨而作反,被帝舜流放,以此史例告誡孝宗。史浩更為孝宗推薦了不少著名的士人,如楊簡(1141-1226)、陸九淵(1139-1193)、葉適(1150-1230)等,連曾經彈劾史浩的主戰派王十朋(1112-1171),(註7)史浩亦加以推薦,孝宗曾問他對於彈劾過自己的人,為何以德報怨,史浩則言「不敢以私害公」,(註8)這樣唯才是用,心胸廣闊,不倚仗權柄的風範,使他做到君臣一體,成為皇帝的良師益友,是日後國史老師的楷模。

今天國史老師講授歷代的忠臣良將,是實實在在的品德教育,運用史例令學生鑑古知今,做一個正直不阿,堅毅不屈的人,甚或成為一個學富五車,唯才是用的領導者,傳承中國文化的傳道者。所以教授國史,不只要把國史當作一門學問,更不應把國史當作一門權術,從史浩的故事給了我們有意義的啟發,中國歷史科是有一份潛在的使命的,就是令學生體悟到傳統品德的重要。

近日有教育團體提出中史科應該實施專科專教,令人嗟嘆的是中史科除了未能帶出上述的使命外,卻只能守在知識傳承的層面,還要做得不太理想。近來不少科目已步向專科專教,中史科卻備受忽視,學校只能讓中文科老師兼教中史科,勉強稱作專科專教,其實這只是權宜之計。這裡牽涉邏輯上的問題,如果修讀中文就等如修讀中史,為甚麼中學層面要分開這兩科呢?如果兩者性質相近,高中中史科可否改成必修或取代中文科呢?而學校會否隨便派一個英文科老師教世史科呢?至於大學層面,兩者的分野更為明顯,不妨參考各院校中文系和歷史系的課程資料。因此,權宜的做法不應長此下去。提出專科專教,就是要尊重有關科目的獨特性,並提升教學質素,長遠需要本地修讀中史或歷史的畢業生來接力,逐步做到真正的專科專教,有些問題,是需要由專科畢業生來應付的,曾經有一位中一學生於中史課堂問了一個問題:「秦代(前221-前207)的旗幟是甚麼顏色?」教科書沒有這課題,高中也未必提及,筆者反問他知不知道周朝旗幟的顏色,他毫不猶豫答是紅色,你就會知道他不是向你請教,而是測試,測試老師的歷史知識有多少,是否值得尊重和信任,筆者唯有耐心地以五行的概念來分析為何秦代的旗幟是黑色;又有高中的學生對明代(1368-1644)的張岱(1597-1679)甚感興趣,難道還跟他分享以前高考中國文學科的〈西湖七月半〉嗎?至少要提及《夜航船》或《石匱書》,才對得起一位對中國歷史有興趣的學生。偶爾,會有這樣的學生提出意想不到的問題,在傳道授業之前,老師要為學生解惑,才獲得學生的尊重和信任,史浩能夠得到孝宗的信任,也建基於此。(註9)

註1:參看(日)寺地遵(著),劉靜貞(譯):《南宋初期政治史研究》(臺北,稻禾出版社,1995年),頁440-448。

註2:脫脫:《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卷396,頁12066。

註3:參看王德毅:〈宋孝宗及其時代〉,載《宋史研究集》(臺北:國立編譯館,1978年),頁245-302。

註4:劉一清:《錢塘遺事校箋考原》(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卷2,頁45。

註5:同註2,頁12067。

註6:同註2,頁12068。

註7:王十朋彈劾史浩的奏章,可參看王十朋:《王十朋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頁612-616。

註8:同註2,頁12068。

註9:參看(美)戴仁柱(著),劉廣豐(譯):《丞相世家--南宋四明史氏家族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頁78-79。

(本文曾於2017年6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麥宇翰

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