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君毅先生在《人生之體驗》所言:「人生之目的,不外由自己了解自己,而實現真實的自己。」(註1)。一言以蔽之,人的存活在乎尋求人生的目的,自覺主體性的存活,自己能成為一己人生的主人,似乎責無旁貸,因無人可取代去主宰和解答你的人生意義問題,只有自己才可回答何謂有意義和美好的人生,同時坐言起行,活出獨特的生命,當中隱含存活責任的承擔和行使責任能力 (response-ability)。
如果愛讀人物傳記,不難發現許多優秀人物生前都曾面對巨大的苦難 (suffering),但仍不為五斗米折腰,保持精神上的自由,真切地認識到「自我」(self)的寶貴,成就不一樣的人生,如立德、立言、立功。就說說那位生於西漢時期的中國歷史學之父 ──司馬遷, 他寫下一部富有靈魂、人性和哲理的不朽著作 ──《史記》,魯迅先生也在《漢文學史綱》稱頌《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反映其卓絕的見識經久不衰。
廢寢忘食地治史
《論語‧述而》「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註2),我們可從司馬遷治史實踐中體現出來。蓋司馬遷三十八歲,被任命為太史令,開始史官的生涯,心情雀躍萬分。他為盡本份,「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註3)。在史學的探問中,他明瞭宇宙間的一切事物都有其發展和變化的,因此要用「變」的觀點去探索事物規律,故提出「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指導思想。(註4)與此同時,他更進一步深思考察歷史之態度,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曾言「王迹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推三代,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於茲。」。(註5)所謂「原始察終」乃指尋覓歷史事件的因果關係,「見盛觀衰」則指以發展的觸角去研究歷史的見識,誠屬真知灼見之論。
面對苦難的試練
可是,活着時,他的靈魂和人性曾經歷悲痛的考驗,就是為降將李陵發聲,不平則鳴,卻被判處「誣罔主上」的罪名。當時,親友的背離,他只能孤獨地面對獄中生活,他在《報任安書》中說:「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註6)。誠然,是次逆境卻啟迪司馬遷的智慧,他利用在獄中獨處的機會,回到了自己,沉思古代賢人的各種磨難,如「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註7),以及憶起父親的遺願還在「草創未就」之時,從而激發生存的意志,以一種堅忍高貴的態度承受苦難,提高了自己的人格,以新的眼光重拾人生的意義。
恰如精神病理學者弗蘭克 (Viktor E. Frankl,1905—1997) 面對集中營的苦難,他憑藉個人自由意志,去克服人性的黑暗和惡劣的生存環境,更可發展「意義治療法」。他曾說:「以尊嚴的方式承受苦難,這是一項實實在在的內在成就,因為它證明了人在任何時候都擁有不可剝奪的精神自由。」。無疑,精神上的愉悅,讓人心裡踏實非常,比起純粹追求名成利就,更值得我們珍視。司馬遷體察治史的價值,令他可以忍辱負重,繼續活下去,完成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同時,他積極面對自己的人生,超脫肉體的苦楚,沒有虛度生命,記錄了上下近3000年的歷史,共52萬6500字的《史記》(註8),其寬闊的胸懷也為他人的成例。
平情而論,司馬遷儘管出獄後,當中書令,「領贊尚書,出入奏事,秩千石」(註9),然而他仍堅抱精神上的自由,不當物質欲望的奴隸,醉心實現治史的心願,渡過了一個有意義且由自己創造的人生。古羅馬哲學家塞涅卡(Licius Annaeus Seneca)說得好:「自由人以茅屋為居室,奴隸才在大理石和黃金下棲身。」。(註10)
港大中史研究碩士同學會執委許茵茵
(本文曾於2014年5月《星島日報》「根本月報」專欄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註1:唐君毅 :〈生活之肯定〉,《人生之體驗》(台北:學生書局,1982),唐君毅先生全集卷一之一。
註2:吳國珍譯:《《論語》最新英文全譯全注本》(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2),頁714。
註3:〈報任安書〉,《史記‧司馬遷傳》,又見於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46。
註4: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135-136。
註5: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136。
註6: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50。
註7:《漢書‧司馬遷傳》,又見於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51。
註8: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52。
註9:肖黎著:《司馬遷評傳》(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頁51。
註10:見於《秉公處事(中華美德)》,http://books.google.com.hk/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