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知史

28.12 萬變不離——黑(下)|古色古香

28.12 萬變不離——黑(下)|古色古香

【皂】

 

「皂」最早出現在小篆裡,它的本意,是指皂斗這種植物。皂斗古時又稱櫟實、柞實,它的殼煮水以後,可以染黑。前文提到多次的、專門記載植物染料製作的《周禮‧地官‧掌染草》,對此即有記載。也由於這種功用,皂又引申指黑色,並且用得十分普遍。

 

不過在先秦時候,穿用皂斗染製的衣服,似乎是身份低下的象徵,因為歷史文獻裡有很多地方,用「皂」指代穿黑色衣服的小吏。比如,春秋時的《左傳》裡有「人有十等」的說法,並把穿黑衣的養馬人列為第五等,稱之為「皂」。按《左傳》說法,王、公、大夫、士作為一至四等的社會成員,屬於統治階級;自「皂」而下,都是被統治階級。但「皂」的位置相對高些,因為他們還可以管轄轎伕、僕人、奴隸等更低下的階層。「皂」的主要職責是管理馬廄,跟《西遊記》裡設置的弼馬溫一職差不多,地位上跟奴僕們差距不大,也難怪孫猴子要生氣。

 

與《左傳》差不多時期的《國語》裡,也提到過「皂」。《國語》記載晉國歷史的部分曾提到:「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意思就是,國公是靠大家進貢之物生活,大夫等官員靠分封的采邑生活,讀書人靠田租生活,普通百姓自食其力,工商業者靠經營,皂隸等人則要靠主人賞賜。在這裡,「皂」的排序在庶人與工商業者之下,與奴隸並排,足見其地位之低。

 

一直到了東漢,《漢書‧貨殖傳》裡還把「皂」與奴隸、打更人等並列。顏師古對此專門註解說:「皂,養馬者也。」漢成帝的諫臣谷永,原是長安小吏,後來被提拔為光祿大夫,俸祿達到一千二百石左右,相當於現在國務院的一個部長。谷永自稱「擢之皂衣之吏」,也是說自己出身低微。東漢以後,更多品級低下的小官被冠以「皂」字。比如衙門裡站在公堂兩旁手持長棍的差役,由於身穿黑衣,也被稱為「皂役」;他們的頭目,則被稱為「皂頭」。

 

明代百官上朝時所穿的靴子必須染成黑色,俗稱「皂履」。鞋底往往用木頭做成一定厚度,外塗一層白粉,因此又稱「粉底皂靴」。後來京劇中男性角色所穿的靴子,造型就由此而來。

 

 

【墨】

 

墨是國人都非常熟悉的文房四寶,以「墨」表示黑色,很明顯使用了引申義。

 

目前可考的最早的「墨」字的寫法,是小篆中的。小篆是秦漢時期的文字,但墨的歷史卻早得多。陝西仰韶文化的新石器時代墓葬中,曾出土一套完整的繪畫工具,有石硯、研石、水盂和黑紅色氧化鐵礦石。使用時,在硯裡加上水,用研石和鐵礦石在水裡互相研磨,水會變成黑色,可以當做墨汁使用。這塊黑紅色氧化鐵礦石,被視為天然墨。

 

人工墨大約出現在商周時期。《禮記‧玉藻》中說:「卜人定龜,史定墨。」意思是占卜的時候要在龜甲上塗墨,然後再使用。上世紀30年代,美國人曾經對殷商甲骨進行微量化學分析,結果證明,在甲骨上書寫文字的顏料,紅色是硃砂,黑色是碳素單質,也就是製墨的原料。這一發現證實了《禮記》的記載。上世紀70年代,湖北雲夢縣發掘出十餘座戰國時代的古墓,墓中則發現有墨塊。而《莊子》中還有「舐筆和墨」句,說明在春秋戰國時代,已經開始廣泛使用毛筆和墨汁了。

 

從墨塊和墨汁的顏色,很容易引申出「黑」的含義,所以「墨」字的用法也變得廣泛。《孟子‧滕文公上》裡說守喪的禮儀,有「君薨⋯⋯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的要求,意思是君主如果死了,他的兒子應該天天喝粥,餓得自己又黑又瘦,哭著去即位。孟子還強調說,這個規矩是孔子說的。杜甫有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裡還有「俄頃風定雲墨色」,也是以墨指黑。所以《廣雅》裡對墨的解釋就是:「墨,黑也。」

 

 

【黎、黔】

 

把這兩個字放在一起講,是因為古人有時把它們互相通用。

 

「黎」原本是指一種莊稼,類似於小米。由於這莊稼的枝葉顏色深綠,近乎黑色,所以「黎」字引申出黑色的含義,也寫作「黧」。《戰國策》裡寫蘇秦的故事,說他連給秦王上了十份建議書,秦王都不理他,蘇秦深受打擊,「形容枯槁,面目黧黑」,健康都受到了影響。《墨子》裡敘述有名的「楚靈王好士細腰」的故事,寫到朝中的大臣們都把一日三餐改為一日一餐,結果不到一年,「朝有黧黑之色」,就是大家的臉都黑瘦黑瘦的。

 

「黔」字不知本意如何,《說文解字》直接說「黔,黎也」,把這兩個字劃了等號。許慎的依據是,秦代普通百姓都以黑布裹頭,秦人稱之為「黔首」;周朝則把百姓叫做「黎民」,所以「黔」和「黎」是一個意思。其實,有些學者不同意這種觀點,認為周人把百姓叫做黎民,取的是像黍米一樣多的意思,並非從顏色來說。但反駁者認為,老百姓都是在田裡耕作的人,面孔被太陽曬得漆黑,取黑色之意稱之為「黎民」,也合乎邏輯。

 

用於表達黑色的文字之繁多,絲毫不亞於紅色,這與我們民族使用黑色與紅色的漫長歷史密切相關。二者不同的地方在於,紅色的色調,有著從淺到深的諸多變化;黑色卻單調得多,不論使用哪個字眼,傳達的都是同一個概念,可謂萬變不離其宗。這是由於黑色位於色階的最末端,已經失去了變化和過渡的空間。但黑色的意義,就不這麼單一了。

 

 

(本文為陳魯南《織色入史箋:中國顏色的理性與感性》部分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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