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色流黃】
黃色在古時視為五種正色之一,而在古人審定的五種間色中,還有一類顏色叫做「流黃」。流黃是否也算是黃色?其深淺的程度又如何?不僅我們困惑,千百年前就有人產生過疑問。南宋學者程大昌在他的《演繁露》中說,紅、紫、流黃等被前人稱作間色,但「流黃不知何物」。他開展了一番認真的考證,指出古詩裡曾有「中婦織流黃」的句子,北宋黃庭堅的詩裡也有「明於機上織流黃」的說法,於是推論說,流黃應當是一種絲織品,而且大概就是「黃繭之絲」。
養過蠶的人大約都知道,有些品種的蠶織成的繭是瑩白如玉,但有些品種的蠶繭卻是暗黃色。程大昌以為,流黃色就是指後者。這個說法引發了一場學術討論。同為南宋學者的高似孫在他的《緯略》裡專門寫了一篇《流黃》,列舉了更多的例子,來推斷流黃的概念。他指出,漢代張載的《四愁詩》裡有「美人贈我筒中佈,何以報之流黃素」;南北朝梁文帝寫過「思婦流黃素,溫姬玉鏡台」;唐時張柬之則有「將軍佔太白,少婦怨流黃」。此外,還有一些詩人的作品裡出現過「流黃」。高似孫總結說,「黃加黑為流黃」,就是一種顏色的名稱,只是有時代指這種顏色的絲織品而已。清代的學者俞樾也反對程大昌的觀點。他在《茶香室四鈔》裡也有一篇《流黃》,直截了當地說:「流黃者,程氏以為織黃繭之絲,非是。」
其實,流黃在古時不僅代指過絲織品。西漢劉安的《淮南子》裡有「甘露下,竹實滿,流黃出而朱草生」,東漢高誘對此註解說「流黃,玉也」,也就是一種顏色發黃的玉石。東晉葛洪輯錄的《西京雜記》裡說,會稽,也就是今天浙江紹興一帶,當時出產一種黃色的竹編蓆子,曾供給皇室使用,稱為「流黃簟」。隋代帶有百科全書性質的《編珠》,在羅列日常用品的《服玩部》裡也說,「會稽竹簟供禦,號為流黃」。至於程大昌所舉的古詩「中婦織流黃」,是出自南宋郭茂倩主編的《樂府詩集》,年代並不算久遠,而此處的流黃,確實是指絹、素等絲織品。所以綜合來看,還是高似孫的觀點比較準確。
再者,「流」本身就有偏離的意思,「流黃」當然也就帶有似黃非黃的意味。古人按照五行確定了五種正色,又為了明確五種顏色間的遞進和轉變,像做填空題般地製定了五種間色。紅、紫、碧、綠等間色,都是獨立的造字,唯有流黃以組合詞的面目出現,其概念不清,需要學者多番討論,應用又窄,幾乎沒幾樣東西是這顏色,所以流黃很有被崇信五行學說的人,拉來湊數之嫌。
【意轉下流】
「黃」指玉珮也好,指大地之色也罷,總歸還是正正經經的顏色,至於跟黃帝聯繫在一起,更是無比高貴,如何到了現代會轉為色情淫穢之意呢?
一種說法是,這可能與《黃書》有關。相傳東漢道士張陵,也就是五斗米道的創始人、民間傳說裡赫赫有名的張天師,--因為是道教的泰斗,後世有時也稱之為張道陵,曾經寫過一部《黃書》,主要闡述房中術。之所以命名為「黃書」,據張道士說,是因為書裡的各種男女合體的法子都是黃帝創造出來的。張道士認為,自己的書裡講的乃是一種煉氣修仙的途徑,但後世卻視之為宣淫之作,而且因為書中文字涉「性」太多,明清之際,居然還被列為禁書。張道士情托先人、甚至盜用黃帝的名義,無非是想增加自己學說的權威性,卻沒想到把祖宗拉下了水,使「黃」字衍生出「色情」的含義。
另一種說法是,「黃色」詞義的轉變,首先發生在西方社會的語言體系內,進而影響到中文語境。據說在1894年,一本名為《黃雜誌》的刊物在英國面世。這本雜誌的撰稿人、插畫作家、美術編輯、文字編輯等,大多是帶有一些世紀末情結的文藝青年,情調哀傷,自怨自艾,甚至還有一點點色情--當然,還遠遠稱不上淫穢。然而,在創刊的第二年,一樁意外使這雜誌聲名掃地。當時極負盛名的英國劇作家王爾德--也是許多人小時候都讀過的令人心碎的《快樂王子》的作者,因同性戀的罪名遭到逮捕。當地的報紙說,被捕的時候,王爾德的脅下正夾著一本《黃雜誌》,於是當地人想當然地認為這雜誌和王爾德同樣是不名譽的,甚至第二天就有人到《黃雜誌》的出版商門前示威,用石頭將櫥窗玻璃砸得粉碎。
但後來有人求證說,其實王爾德被捕那天,胳膊夾著的書是法國作家比爾‧路易的小說《愛神》;無巧不巧,這本小說也是黃封面的--其實當時很多廉價小說都用黃色紙張做封面,被稱為「yellowbook」,而這些小說也被當時的人認為是低級趣味、甚至粗俗下流的。所以《黃雜誌》也好,「yellowbook」也好,都使得「黃色」與性、色情、惡俗等等概念發生了聯繫。隨著西風東漸的過程,這一含義也傳入了國內。
(本文為陳魯南《織色入史箋:中國顏色的理性與感性》部分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