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可以算是中華民族最喜愛的顏色。幾千年來,無論廟堂之高,抑或江湖之遠,無論隆禮重典,抑或鄉習民俗,無論女兒梳妝,抑或文人戲墨,都在廣泛地運用紅色。古人還發明了多種語彙,來指代不同的紅色,按照顏色的深淺程度分,大約有絳、赤、朱、丹、紅等數種;按照製作原料的不同,又有赭、丹、茜等稱呼。各自成趣,各有故事。瞭解古時的紅色,須得從弄懂這些字眼入手才好。
【絳】
古人以「絳」指代顏色最深的紅色。《說文解字》裡說,「絳,大赤也」,就是說它是比「赤」還要重的紅色;而「赤」的濃度,已在其他諸多紅色之上了。
「絳」字,是個形聲字,以「絲」為偏旁,表示了它作為綢緞衣服等物品之染料的屬性。絳是用一種叫做絳草的植物作為原料提煉出的紅色。成書於秦漢年間的《爾雅》裡說,絳草出產於臨賀郡,可以作染料,也可以食用。秦始皇吞併六國後,又攻百越,把這片地方也納入了中央政權的管轄。此後,中原的漢人不斷遷入,與當地的少數民族混居、貿易。想來,絳草應是當地的特產,在民族融合的過程中被推廣到了中原,由於人們對紅色的喜愛而廣為流行。
漢時人們還把銀河稱為絳河。因為當時的天文學理論,是以北極為基準,銀河在北極之南,南方屬火,以紅色為代表,因此借南方之色而稱之。後來晉人王嘉在《拾遺記》說,南海確實有一條河叫絳河,河水全是紅色,水中有很多紅色的龍和魚,而且肥美可食,說得煞有其事,卻也展示了豐富的想像力。
【赤】
「赤」是比「絳」稍淺、比「朱」偏暗的紅色。《易經》的「困」卦中有「困於赤紱」之語,東漢學者鄭玄註解說「朱深曰赤」,間接說明了「赤」、「朱」二者的區分。王莽建立新朝後,民不聊生,以樊崇等為首的農民起義軍「以朱塗眉」,作為標記;朱色純紅,但眉毛是黑的,混在一起就是赤色,也就造就了名震天下的「赤眉軍」。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裡稱讚東家之子的美麗,說她「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晉代學者傅玄闡為人處世的準則,提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些都是讀書人耳熟能詳的話,卻也在無意中區別著「朱」與「赤」兩種顏色,-東家之子的肌膚或「近朱者」為朱色所染,但本身又有底色,相互混淆,自然是一種近似朱色但卻不純淨的紅。
《尚書.洪範》中說:「赤者,火色也。」《說文解字》則說:「赤,南方色也。」許慎寫《說文解字》時,「五行」學說已經流行了許久,南方就代表著火,南方色也就是火色。「赤」、「南方」、「火」這些概念融為一體,所以主宰南方的神靈被稱為「赤帝」,這才有了漢高祖自稱「赤帝之子」而尊崇紅色的典故。
【朱】
「朱」是先秦時古人認為最純正的紅色。《說文解字》說「朱」的本意指「赤心木,松柏屬」,所以這字的造型就是「木」中加「一」。「木」表示這字的植物屬性,「一」則是一個指示性的符號,標在「木」中,象徵樹心。而這樹心的顏色也就被稱為「朱」。也有人以「五行」理論來附會,說紅色的樹心象徵著南方之火,「朱」字就是樹裡藏著南火之色,所以代表紅色。
在周朝,朱色還被視為正色,具有高於其他各種顏色的地位。按照周禮,在祭祀這種一等一的大事舉行之時,天子、諸侯都要穿朱色的衣服,以示恭敬肅整。不過到了春秋以後,諸侯們不再守規矩,開始在服裝的顏色上玩花樣,於是孔夫子才生氣地說「惡紫之奪朱也」。
比孔子稍晚的墨子,在其著作中還寫到了一個有趣的涉及朱色的故事,說昏庸的周宣王殺了忠臣杜伯,而杜伯的鬼魂在宣王出獵時,「執朱弓,挾朱矢」,將宣王射殺。後來的學者,有人認為此處杜伯是以紅色的弓箭為武器,表示復仇光明正大;也有人認為是以紅心木做的弓箭為武器,但同樣表示正義。
【丹】
「丹」是比較鮮亮的紅色。《說文解字》說「丹」是「巴越之赤石也」,就是巴郡、南越出產的紅色石頭。《史記.貨殖列傳》記載,巴蜀有一位名叫清的寡婦,她的祖先在今重慶涪陵地區挖掘丹礦,「擅其利數世」,也就是世代經營,成為當地有名的巨賈;秦始皇似乎十分仰慕她,專程請了她去咸陽做客,還為她修築了一座「懷清臺」。寡婦清的「丹砂」礦石,民間也稱「硃砂」,可見「丹」與「朱」在紅的程度上差得不太遠,而且都是以原料來命名。丹砂礦石磨成的粉末,色彩紅豔,可以經久不褪。早在殷商時期,人們就已發現了它們的這種特性,並把它們塗嵌在甲骨文的刻痕中,以顯得醒目,後人專稱之為「塗朱甲骨」。
嚴格一點來講,「丹」與「朱」是有區別的。《禮記.玉藻》中有規定天子、諸侯、大夫、士人乃至老百姓各該穿什麼樣的服裝的內容,說天子戴朱纓,諸侯戴丹纓,「丹」自然低「朱」一等。這兩個字後來還是經常混用。比如皇帝的御筆硃批,就被稱為「丹詔」。唐人韓翃有「身著紫衣趨關下,口銜丹詔出關東」之語,寫的是將軍奉旨出征的場面;戎昱有「身欲逃名名自隨,鳳銜丹詔降茅茨」之句,說自己的朋友不想當官但皇帝偏來徵召。從這種使用看,丹朱並未分高下。
(本文為陳魯南《織色入史箋:中國顏色的理性與感性》部分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