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晉時代最受青睞的美食「牛舌炙」之後,「鹿尾」似乎逐漸取代其地位,成為南北朝經唐代,一直傳到清代的頂級美食,曾經被認為是「酒肴之最」。而在文人作品中,最早對「鹿尾」有較多著墨的,應該就是陳子昂的〈鹿尾賦〉了。
陳子昂在三十八歲(西元六九六年)時,跟隨建安王武攸宜征討大唐東北的契丹,一再規諫不知用兵的武攸宜;武攸宜卻認為他只是個書生,完全不理會,還降他的官職。陳子昂報國無門,心中悲憤,在登幽州(今北京)「薊北樓」時,觸景生情,想到春秋時樂毅得到燕昭王信任的故事,俯仰天地,感慨不已,寫下了不朽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獨自淚下,悲愾之餘,只能辭官回鄉歸隱,竟被貪婪的縣令段簡所害,死於獄中時,才四十二歲。
除了〈登幽州臺歌〉震驚千古外,陳子昂還有〈感遇〉詩三十八首,在當時就被認為「是必為海內文宗」的詩作。但他的〈鹿尾賦〉,卻很少人注意到。
陳子昂二十六歲時進士及第,當時實際掌權的武則天,雖然欣賞他的文采和氣概,但也只給他「麟臺正字」(武則天改祕書省為「麟臺」。「正字」,正九品下)的小官。當時擔任太子司直(正七品上)的宗秦客,在洛陽「金谷亭」大宴賓客,陳子昂也是座上賓。酒酣之際,眾人以酒席上的食物分題作「賦」。陳子昂分到的是「鹿尾」,因此寫下了〈鹿尾賦〉。(見〈鹿尾賦序〉)陳子昂在賦中,先慨嘆「鹿」的遭遇:「此仙都之靈獸,固何負而罹殃?」再解釋「鹿」罹殃的原因:「豈不以斯尾之有用,而殺身於此堂!」而後借題發揮,引申到「至人無已,聖人不知。予欲全身而遠害,曾是浩然而順斯」的大道理上。陳子昂特別點出了因鹿尾「有用」,而成為「雕俎之羞」、「金盤之實」。陳子昂的〈鹿尾賦〉,是文學史上與「鹿尾」有關的最早作品。可惜,我們無從得知這一次宴會還有哪些別的美食。
「鹿尾」是南北朝時的珍品
根據《新唐書.地理志.會州》上的記載,「鹿尾」原是「會州」(今甘肅靖遠,在蘭州東北)的貢品,應該在唐代以前,就已經和「鹿舌」同樣是進貢朝廷的特產。既然是貢品,當然得來不易。在洛陽「金谷亭」大宴賓客的宗秦客,是武則天堂姊的兒子,既獻策鼓動武則天革命,又替武則天改訂了「天」、「地」等十二個字;武則天取名「曌」,應該也是他的傑作。以他的身分,大宴賓客時有珍貴的「鹿尾」,當然不成問題。
明代陶宗儀編纂的《說郛》,收錄了南朝齊虞悰《食珍錄》,其中記載了:「(南朝梁)劉孝儀曰:『鄴中鹿尾,乃酒殽之最。』」(《說郛》卷九十五上)虞悰是當時有名的美食家。《南齊書》說:「悰善為滋味,和齊皆有方法。豫章王嶷盛饌享賓;謂悰曰:『今日肴羞,寧有所遺否?』悰曰:『恨無黃頷臛,何曾《食蔬》所載也。」文中的「黃頷臛」,是用「黃喉蛇」喉下部位做的羹。何曾是晉代宰相,「性奢豪。厨膳滋味過於王者。食日萬錢,猶曰無下箸處。」他的《食蔬》沒有傳下來。虞悰說的話,全文見於五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大意是這樣的:
大約在公元五四一年,南朝梁的劉孝儀和賀季兩人,接待北朝東魏的使臣崔劼和李騫時,有上面這一段對話。劉孝儀當時是梁的御史中丞,對兩位外賓誇耀梁的國勢。崔、李二人藉機奉承。劉孝儀也曾經奉派出使,到過當時東魏的都城「鄴」(今河南鄴縣),脫口說出「鄴中鹿尾,乃酒肴之最」的話,而「鹿尾」並沒有像「魚、熊掌、雞跖、猩唇」,甚至「蟹胥」都見於古書。所以引起了討論。然則,正可以證明南北朝時開始有「鹿尾」美味,被認為是「酒肴之最」。
劉孝儀「古今好尚不同」的解釋,正說明飲食習慣隨時而變,「鹿尾」取代「牛舌」,正是各領風騷。如果再加上「地域不同」,就更得其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