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從精英階層到普通大眾都常常旅遊。特別是文人,為了旅遊還專門發展出一套專業器具。其精細程度絕不亞於今天的出行裝備。
「旅遊」一詞在中國古籍中最早出現在南北朝,梁朝詩人沈約就寫過「旅遊媚年春,年春媚遊人」,可見中國旅遊的風尚之源遠流長。不過,與現代規模化、商業化的產業相比,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交換麻煩,要「遊」,可比今天要困難一百一千倍。
較早又極為有名望的遊客,當屬東晉謝氏家族的謝安、謝靈運、謝眺等人了。陳郡謝氏乃高門大戶,門弟高貴得連皇帝都想高攀,有錢有勢可想而知。謝安熱衷於遊樂山水間,出入都帶著上百位隨從,一路浩浩蕩蕩迤邐而來。據說途經某地時,當地知縣以為是強盜來了,還嚴陣以待,嚇個半死。
如果說謝安的豪華行徑是靠有錢有地位砸出來的,那謝靈運顯然就精緻多了。身為中國最有名的山水詩人之一,謝靈運應當是走過不少路的,他曾發明過一種活齒木屐,上山時去掉前齒,下山時去掉后齒,便於蹬坡和泥濘中行走,給旅遊活動帶來極大方便。據傳說當時的人們爭相效仿,並命名為「謝公屐」。李白就羨慕得很,所以寫下了「腳踏謝公屐,身登青雲梯」的詩句。
謝公屐驚鴻一瞥之後就失傳了嗎?沒有。《紅樓夢》第四十五回里,寶玉去探望黛玉,黛玉看寶玉脫了蓑衣后,腳上只穿著一雙綿紗襪子,靸著蝴蝶落花鞋,便問道:「上頭怕雨,底下這鞋襪子是不怕雨的?也倒乾淨。」寶玉笑道:「我這一套是全的。有一雙棠木屐,才穿了來,脫在廊檐上了。」--注意,這裡的棠木屐,其實是仿南朝的活絡齒屐。屐,在唐以前是旅遊用的鞋,在宋代以後基本上就是專門的雨鞋了。雨雪時,當套鞋使用,以防打濕鞋襪。唐代顏師古《急就章注》中道:屐者,以木為之而施兩齒,所以踐泥。後面第四十九回里,還提到寶玉「登上沙棠屐,忙忙的往蘆雪庵來。」指的都是棠木屐。這種用途的轉移,謝靈運大概沒想到。
到了明朝,尤其是晚明時期,旅遊風氣方可說是盛極一時。旅遊活動從精英階層的宦遊與士遊,普及到大眾旅遊。別的不提,單是文人旅遊,就發展出一套專業的器具。這些旅遊器具,說重要,也不重要--實用價值不見得多高,但這正是文化精英們著力於與引車賣漿者區分等級的重要工具。自恃身份的士大夫需要這些來扮上流社會。
散文家張岱在《遊山小啟》里詳細寫了旅遊所要準備的東西,翻譯出來如下:旅遊需要有一個人作為主持召集,準備好小船、坐氈、茶點、杯盞、筷子、香爐、柴火、米飯,每個人都要自帶一個簋、一個壺、兩樣小菜。--當然,這都是基本配置,有些士大夫更講究,一定要帶好酒。像詩人徐有貞,他在遊玩蘇州雲岩的時候,爬到了山上,還可以吃上自帶的山珍海味,又飲酒、又喝茶的,攜酒罍茗,全套傢伙。還有一位士大夫陳繼儒,他和朋友一起渡河賞桃花,隨身「暖酒提小榼」,「榼」指的就是有蓋的酒器。
可見,出門遊賞一次,並不輕鬆。當然,士大夫不會自己背著這麼一大坨東西的,他們通常都有奴僕相從。有時,他們還會邀請會唱歌的童子或女伎隨從獻樂。那麼,就必須僱用為數不少的轎夫或肩輿者,扛著主人、客人、行李、做飯熱酒的道具,還得侍候那些女樂或歌者。--現在你明白了吧,為什麼謝安隨身帶著一兩百個跟班的,就像行軍打仗一樣?
學者巫仁恕曾寫過一本《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的書,談到晚明時,有一種叫「遊具」的東西。遊具中最有特點的是提盒,提盒裡有多個格子,有的格子可裝碟六枚,有的格子可裝四大碟,有的格子放著筷子壺杯等物,另還可放水果、菜蔬和魚類;在門上,還鑿有棱條以透氣;用提手可把提盒輕鬆提起。「提爐」也很可觀,裡面分為三層,最下一層中有銅造的水火爐嵌入底層,上面的夾板上固定著可煮茶的茶壺、可燉湯溫酒的鍋,最上層放的是備用的炭火。
此外,士人出遊還會備有一個「備具匣」,它上淺下深,內有小梳具匣、茶盞、骰盆、香爐、茶盒、文房四寶等,還有途利文具匣、詩匣、股牌匣等。其中的途利文具匣里,還內有乾坤,藏有裁刀、挖耳、挑牙、修指甲等物,詩筒里放的是紅葉箋等,可以隨時錄詩。
雖然古代的這些旅遊器具既沒有人體力學工程的應用,也沒有所謂的鈦金屬或高科技材料來支撐,但它們所具有的想象力,還是十分值得鼓勵的。文人格外地強調遊具,就是因為他們要將休閑消費改造成一種文化象徵,把「遊具」推陳出新,才能當作「雅」之道,將身份區隔出來。
只是,再精緻的遊具作陪,一想到古人出門動輒就要一兩個月的行程,還是讓人心生恐懼的。咱們這些早上在廣州、中午在北京的現代人,就別對著那些可憐巴巴地抬著鍋碗瓢盆去出遊的古代人說羨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