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放蕩不羈的張岱有一句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癡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這句話也同樣適用於山水之樂。細讀古人的山水遊記,不難發現,一些頗為怪異的癖好,反而為旅行增加了不少樂趣。
張岱自己在《西湖夢尋·五雲山》中,就記錄了一例。說的是杭州五雲山地勢高寒,見雪獨早。宋代的時候,每歲臘前,僧人必將雪收集起來,呈給官家。當時這種收集潔淨的山中白雪之舉,被不少遊人效仿,除了因其雅致珍貴之故,雪水也是烹茶的絕妙水源。
收納山中白雪贈人,聽起來至少可以為之,即使化作雪水,大不了一飲而盡,也不算枉費心思。但是你聽過贈送雲朵的嗎?
清代戴延年所著《秋燈叢話》裏,還就真有這麼一個故事:黃山雲海翻騰,尤以天都峰上蔚為壯觀,相傳為天下第一奇觀。遊客慕名而來,常常隨身攜帶一只裝飾精美的木盒,跑到峰上,打開盒子,收納雲氣,之後需用紙緊緊固定盒口。等到下山返鄉,這個負離子滿滿的木盒便成為贈送給親朋好友的地道「旅遊紀念品」。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幕:親友們好奇而鄭重地掀開盒蓋,瞬間「結成峰朵,直沖霄漢」,引來嘖嘖讚歎。雲氣無影無形,這戴延年筆下的奇觀,恐怕十之八九是作者的主觀想象。不過時人千里送雲,想必本來也就在於一份情懷吧。
相比之下,明代大家袁宏道的「癖好」就接地氣兒得多。可能是由於自幼長於平原,方圓百里無片石,他因而「野性癖石」。據說袁宏道每登一座山,必先問山岩幾處,膚色如何?他在遊記中就曾品評說,如五泄山之石顏色青綠,陡如刀削;飛來峰石蒼翠如玉;硯石山石色深紫,可做硯台……他的同道甚多,清代教育家謝章鋌,好遊山水,嘗至嶺南,不僅同樣每登山必尋石,還解釋過其看點:石頭之奇,「以理,以形,以態,以竅」,什麼可稱為理?「五色成文」;什麼可稱為形?「比物能似」;什麼可稱為態?「起伏千里,壘珂百仞,若拱若揖,偃蹇一拳」;什麼叫做竅?「離綴數穴,窈若靈洞,陷者池,斷者峰,穹窿者為岫為坑」。山石有了這四奇,便有了風神儀態。縱覽古人遊記,我們就會發現,古人看山覽石,莫不是從這幾點出發。
那麼,六根皆動,遊有所癖,就能盡享山水之樂了嗎?清康熙年間,性好山水、歷遊燕趙及浙閩天台、雁蕩、武夷諸勝的文人潘耒,在為明代旅行家徐弘祖的《徐霞客遊記》作序時,曾有這樣一段論述,揭示了怎樣才能盡享山水之樂的秘籍:「無出塵之胸襟,不能賞會山水;無濟勝之肢體,不能搜剔幽秘;無閑曠之歲月,不能稱性逍遙;近遊不廣;淺遊不奇;便遊不暢;群遊不久;自非置身物外,棄絕百事,而孤行其意,雖遊猶弗遊也。」或許這才是今人「山水之惑」的正解。賞山水,而不滯於山水,用本我之心體味山水的真切,方能遊得深廣、見得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