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知史

23.07 山水游记,一场心灵的盛宴|遊必有方

23.07 山水游记,一场心灵的盛宴|遊必有方

 

在古人的山水遊記中,不是名山,卻可駐足,不是名水,仍可憑欄。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重要的是有怎樣的玩心。古人是怎麼遊山玩水的?一處山水,一串足跡,即是一次心靈的旅行。於是賞山品水也有了流芳千古的價值。

 

若果要一百個人各自列出一份旅遊出行的行李清單,恐怕九十份以上的清單,都會出現這樣一件物品--相機。來去匆匆,目不暇接,仿佛只有拍下來,才能看得真切,留下日後回想。然而對山水如此「矚目」,我們卻似乎並未從中獲得更多的山水之樂,倒是困擾於「山水之惑」--「上車睡覺,下車拍照,回家一問,什麼都不知道」。

 

古人出遊旅行當然沒有相機,不過他們寫遊記,寫詩文記錄,留給後世無數的遊山玩水之妙。當你細讀那些遊記,便會發現古人的玩法著實有情趣,有意味,他們是用心去看山品水,得到的也就是山水真諦。讓我們跟隨古人的遊記,去看看古人在山水之間到底感受到了什麼吧。

「行其泉,於高者而墜之潭,有聲潀然」、「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

 

水聲響若操琴,如佩環叮咚,時大時小,柳宗元聽得多麼仔細也詩意,儼然是水與泉的知音。「潀然」一句,出自《鈷鉧潭記》,鈷姆潭,在永州市芝山區河西柳子街愚溪西北面。其河床底部都是天然石頭,凹陷甚深,潭面像古代燙斗,故名之。「潀」字,音「從」,本義是小水流入大水。亦指眾水相會處。柳宗元人為地將高處的泉水疏導至此,使其墜落潭中,然後便可聽它們發出的悅耳聲音。柳宗元說,這樣的聽泉,尤其適合在中秋觀月之時,可解獨在異鄉之苦。

 

元和七年(公元812年)的一天,柳宗元遊興大發,先是遊歷了今天諸葛廟鄉瀟水河床的一段名為「袁家渴」的灣流,繼而又溯瀟水而上,折而西行,撞見了一處無名小潭,於是便有了《石渠記》中的一段描寫:「其側皆詭(奇異)石、怪木、奇卉、美箭(竹子),可列坐而庥(音「修」,意為遮蓋、蔭庇)焉。風搖其巔,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這是靜坐聽風了。微風輕撫,山川間的萬物都發出了音律,回蕩在山谷之中,即使在形態上歸於平靜,可它們發出的聲音還在遠處回響。閉目聆聽,大千世界、山山水水,皆有情有意,能哭能樂,可畫可吟。這種聽泉、聽風,實已至物我兩忘的境地。

 

古人對山水之聲,癡迷到了何種程度呢?不僅要聞其聲,還要辨其源。

 

江西石鍾山的「神曲」之謎,就曾讓一批古代驢友趨之若鶩。石鍾山位於今天江西省九江市湖口縣,其形宛如一對碩大的風鈴,扣置在鄱陽湖的出口處,突兀崢嶸,氣勢不凡。據說石鍾山長年累月,水石皆鳴,其聲時而清新,時而悠遠,時而激越,時而蒼閔,嚶嚶成韻,不絕於耳。北魏酈道元曾經親臨石鍾山,並在《水經注》中分析了這種聲音的成因--「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捕,響若洪鍾」。

 

不過,唐代江州刺史李渤對於酈道元的這番解釋卻並不買賬,在《辨石鍾山記》中,與他來了一次隔空喊話,李渤提出石鍾山的聲音是「扣而聆之,南聲涵胡,北聲清越,抑止響騰」,因石質而發聲,並且不忘詰問一句--要是按照酈道元的說法,豈不是所有臨江而立的山峰,都可以叫做石鍾山了?自己寫下這篇文章,正是要「聊刊前謬,留遺將來」。

 

誰料李渤自鳴得意的「勘誤」,卻在二百多年後,被另一位「好事」的驢友,再次證為「前謬」。「敲擊後能發出聲響的石頭到處都是啊,可唯獨這座山用鍾來命名,說不通啊?」提出質疑的這位,是另一位旅行界的大佬--蘇軾。

 

宋元豐七年(1084年),蘇軾送長子蘇邁到江西德興縣赴任,為了解開對於石鍾山自鳴原因的困惑,求證前人的觀點,他特地和兒子乘坐小船,夜訪石鍾山。結果在石鍾山的絕壁之下,蘇軾發現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和裂縫,細微的水波湧進、流出,激蕩之下發出洪鍾般的鳴響。待到船繞到兩山之間,蘇軾又有了新的發現,原來有塊大石頭擋在水流的中心,上面可坐百來個人,其上佈滿窟窿,吞吐風浪,發出「窾坎鏜鞳」的聲音,同先前的洪鍾聲相互應和,竟宛如天籟。蘇軾認為自己已經破譯了「神曲」的成因,笑著對兒子蘇邁說:「那洪鍾般的響聲,好似周景王無射鍾的聲音,窾坎鏜鞳的響聲,仿佛魏莊子歌鍾的聲音。」臨了也不忘譏諷一句:「蓋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蘇軾將自己這番驚心動魄的考察,記錄在了名篇《石鍾山記》中。誰知白紙黑字,卻又成為了明代「耳遊」發燒友羅洪先的笑談。

 

羅洪先一生致力於地理學等科學的研究,他造訪石鍾山時,正逢冬季,河水落潮,山腳全部顯露出水面。攀著石柱慢慢下行,羅洪先在山麓發現了一處山洞,進去一看,洞內珊瑚珍珠密佈,閃爍著金光綠彩,應該是被漲潮的河水沖入此地的。細細地觀看,其中透漏玲瓏,鍾乳石如天花散漫,垂垂欲落,這才知道,原來整個石鍾山就是一個空心的大溶洞。

 

羅洪先在《遊石鍾山記》中進而分析道:蘇軾聽到的從小石孔中傳出的聲音,本源正是來自山體內的巨大空洞。假如山體是實心的,那麼小石孔和水浪搏擊的聲音就會是喑啞沉悶的,斷不會聲如洪鍾。所以,石鍾山的「神曲」是山體空空如也的「腹腔」和絕壁上的石孔,共同作用下形成的--石孔小,所以聲音就能集中傳出,聽上去宏遠遼闊。當年蘇軾遊歷石鍾山時,正逢六月漲水,山洞入口淹沒於水面之下,故「未見其全」,才造成了過其門而未入其室的遺憾。至此,石鍾山自鳴的謎案才得以破解,而由此引發的深度耳遊也成了一段千古佳話。

 

「耳遊」還能聽什麼?清代文學家張潮在小品文集《幽夢影》中寫道:「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聲,水際聽欸乃聲」--如此聽法真讓今人汗顏,或許可以作為我們「耳遊」的指南。

 

但,且慢,對於率真任誕的魏晉名士而言,這些內容都未免流於保守。魏晉南北朝時,在老莊哲學、任誕之風、自然山水的碰撞之下,一種「耳遊」的進階形式--「嘯遊」誕生了。嘯遊不再滿足於被動地聆聽自然山水之聲,而是將人聲寓於山水之間,簡單的說,就是旅行途中興之所至,嘯鳴不已,或是於山水中尋找長嘯知音。

 

《世說新語》有個例子。講的是魏晉時,位列「竹林七賢」的阮籍善於長嘯。他聽說河南蘇門山有個得道的真人,便特意前去拜訪。只見那人擁膝岩側,阮籍跟他評古論今,上陳黃帝神農的玄寂之道,下考夏商周三代的深厚美德,闡述儒家的德政主張……孰料,真人仰著頭,一概不應。很丟面子的阮籍於是對著他長嘯一聲,嘯聲回蕩山谷,韻響嘹亮。真人這回有反應了,說:「你可以再長嘯一次。」阮籍複又長嘯,待意興已盡,便退下來。約莫回到半山腰處,阮籍忽然聽到山頂上「如數部鼓吹,林谷傳響」,回頭一看,原來是真人正在對他「喟然高嘯,有如鳳音」。

 

這種在今天看來頗為怪誕的行為,讓人不禁想到孔子所主張的「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讓自己的聲音散發山中,鳴嘯聲遭遇自然之聲的共振,傳入耳畔,在放縱超然物外的同時,與自然融為一體,從而獲得內心的自在。這或許也不失為今人可以借鑒的一種減壓妙方。

 


來源:http://www.dili360.com/ch/article/p548fd02c9e2209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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