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知史

22.24 男怪女妖那些事|妖妖妖妖

22.24 男怪女妖那些事|妖妖妖妖

妖怪有性別嗎?妖怪之中有許多是被古人當作一個物種來看待的,它們有雌有雄,能夠在我們人類接觸不到的靈山大澤之間繁衍生息。可是,在具體的傳說故事裡,不同種類的妖怪往往被賦予了不同的性別,我們把某一類的妖怪想像為雄性,另一類則被想像為雌性。其中的原因值得玩味。

唐玄宗開元年間,成都人張誕曾經有這樣一次奇遇。他從長安回轉故鄉,途經巴西郡(今四川閬中以東)時,被一位巴西侯請到府中做客,當晚的宴會上,巴西侯請來了六雄將軍、白額侯、滄浪君、五豹將軍等人,全都是英武不凡的將士模樣。這群人開始也還彬彬有禮,但喝醉了之後便口無遮攔了。白額侯對張鋌說:「我們今夜請您飽餐一頓,您是不是得禮尚往來啊?」張鋌莫名其妙:「恕我愚昧,不知您的意思。」白額侯冷笑道:「看您生的也算豐腴,可以稱得上一頓美餐了。」這可把張鋌嚇到了,一邊發抖一邊後退。這時巴西侯發話了:「這位張先生是我的貴客,你們要放尊重些!」

酒足飯飽,大家沉沉睡去。天濛濛亮時,張鋌猛然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大石洞中,旁邊倒臥一眾猛獸:巨猿、巨熊、猛虎、公狼、豹子等等。原來,他是赴了一場猛獸妖的宴會啊。

張鋌的故事被記載在唐人筆記小說《廣異記》當中,而值得注意的是,他所遇到的這群妖怪,無一例外都是男性。妖怪也有性別嗎?

誰是妖中好男兒?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男性所體現的形象特征往往是陽剛、雄壯的。而能夠給人這種印象的妖怪,其原形本體往往都是大型猛獸,因為它們無論體格還是性情,都更接近於人世間對男性的定位。

老虎是中國古代常見的猛獸,它給人們留下了兇猛暴烈的鮮明印象,所以勇冠三軍的猛將和打家劫捨的綠林好漢常以虎為綽號。而虎妖最初是與人互化的,也就是人可能化虎,虎也可能變人。漢劉安在《淮南子》中記載了公牛哀生病七天之後化為一隻猛虎,將兄長咬死的故事。而同一時期出現的數個人化虎的故事中,化虎者也都是男性。這正是虎的獸性對其相關精怪想像的影響。

虎妖的男性形象深入人心,即使偶有幻化做女性的虎妖,也與女妖常見的柔媚形象大相徑庭。唐《集異記》中有一則故事,蒲州人崔韜目睹一隻母虎脫去虎皮,變作一名女子,於是偷偷藏起虎皮,強迫虎女做了自己的妻子。然而,當虎女找到虎皮,重新化為本相之後,她完全沒有顧念什麼夫妻之情,而是充滿獸性,吞食了崔韜和兩人生下的兒子,回歸山林繼續做自己的獸中之王了。可見,即使化作女性,虎妖也是這般野性和火爆,怪不得《水滸》中本領遠在丈夫之上的顧大嫂,會被冠以「母大蟲」之稱了。

與老虎不同,獅子的形象是隨著絲綢之路的開辟和暢通,才逐漸經過中亞地區輸入中國的。作為舶來者,獅妖在傳統的誌怪小說中很少現身,而是主要出現在與佛道相關的神魔小說當中,而且均為男性。比如《西遊記》裡,既有文殊菩薩的坐騎青獅兩次下凡成妖,又有太乙真人的坐騎九頭獅子與它的一眾子孫落草為寇。《說唐》裡,樊梨花和薛丁山要對付的西域番將中,也有一個青獅妖。

如果說獅虎都是自然界中可以見到的獸類,因此賦予他們妖怪的性別,是基於獸類本身的特性而衍生的想像,那麼麒麟這一瑞獸的妖化和性別就更顯傳奇色彩了。

麒麟妖的名字叫做「文明天王」,見於明人小說《後西遊記》。他生得方面大耳,是位甚有福相的男性。麒麟妖並不像普通妖怪那樣打家劫捨,殺人放火,而是以儒家思想教化當地百姓,把佛教和道教一概視為仇敵。

「文明天王」的出身和孔子關係密切。原來,魯昭公十四年(前523年),魯國國內出現了麒麟,不料樵夫卻不認得,竟把它當做猛獸打死了。孔子看見,大哭了一場,知道生不逢時,於是在《春秋》這部著作的末尾寫下「西狩獲麟」四字後,投筆在地,不再繼續了。不料這只麒麟死後,陰魂不散,化為妖怪,撿起了孔子扔下的春秋之筆做兵刃,跑到西方的「玉架山」佔山為王,以孔子的儒學教義和西方佛理相抗衡。

麒麟本來與儒學有很深的淵源,因此在古人的想像中,麒麟變成的妖怪也是充滿文明、講究經典的儒者形象。而中國古來的大儒都是男性,所以麒麟妖自然也成為了男子。

妖怪中的俏佳人

女性被視作是一種「優美的性別」,反映了傳統觀念中對女性形象的印象:溫柔和美麗。皮毛柔順的小獸和羽毛顏色鮮豔的鳥類,在人們的觀念裡是最具有女性特徵的,因此,這一類的動物在人們對於精怪的想像當中,首先被視作女性。

《搜神記》中,寫過這樣一個官員在湖邊偶遇女妖的故事。話說無錫有一個湖堤,管堤的官員叫丁初。春天下大雨的時候,丁初出來巡視堤防,突然發現身後有一個穿綠衣打著傘的年輕女子,一邊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一邊跑向自己。丁初對於這樣的邂逅,只感覺到心底發寒:剛剛並沒有發現附近有人,這樣一個女子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他越想越怕,於是大步流星地跑了起來,把女子遠遠地拋在身後。等丁初再回頭看時,那女子已經跳到湖裡面遊走了,而她的衣服和傘則全部變成了荷葉。原來,這個女子是水獺妖變化而來。

水獺是皮毛獸,在水邊生活,體態嬌小,其柔軟而順滑的皮毛容易讓人聯想到女性性格中的柔順一面,因此經常被想像為女性。水獺妖通常以水邊女子的形象出現,喜歡穿著由荷葉變成的鮮綠衣服,以美貌來誘惑少年男子。

同樣是獸類,虎豹這樣的猛獸是很難獵取的,甚至還要賠上性命,而水獺這種小型的皮毛獸,則處於任人宰割的地位,因此,它幻化的妖怪形象也缺乏威懾力。傳統社會中,男性的社會地位和行為能力都被認為高於女性,在自然界中地位較低下的皮毛獸或者食草動物變作女性妖怪,也就不足為奇了。南北朝時期的誌怪小說《幽明錄》中,兩個水獺妖幻化做少女和老婦人,結果都被凡人用箭射殺,她們的遭遇與其所變化的形象正相映襯,是世間最容易受到欺淩傷害的一類人。

鳥類同樣會引發世人對女性形象的想像,炎帝幼女化作精衛鳥填海的故事,不止被記錄在《山海經》中;而姑獲鳥「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的故事,也早有傳說。鳥類不但滿足美麗、柔弱、嬌小的女性形象基本特徵,而又具有歌喉婉轉、服飾多彩和體態輕盈等其他物種所難能擁有的特點,這些特點同樣適用於女性魅力,因此鳥類妖精大都呈現女性形象就不足為奇了。《封神榜》中,與九尾狐妖一起魅惑紂王的胡喜媚,正是雉雞精,她的容顏和媚術,比之妲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中國傳統的陰陽觀念來看,女性屬陰,而冷血動物同樣象徵著陰性。因此,冷血動物變成的妖怪就以女性居多,蛇就是一個很突出的典型。除了動物,器物中通體冰涼的玉石和陪葬的冥器,也會被認為是陰性之物。於是,玉石化作美女,冥器變幻佳人的精怪故事,也就成為了誌怪小說中的一個恒定主題。

性別究竟誰做主?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木蘭辭》中的這幾句詩,點出了兔子的一個特徵:性別難以分辨。原來,野兔的肛門附近有特殊的腺體,形狀酷似睾丸,而雌兔的生殖器向外突出,與雄兔有相近之處。不光中國人分辨不準確,古希臘羅馬的學者也認為兔子身兼雌雄兩性。由於在古人眼中兔子性別不明,於是就發生了對兔妖性別認定混亂的情況。同樣是月亮上面的玉兔,《西遊記》中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玉兔精是女性,而北京一帶非常流行的「兔兒爺」則是男性。

 

在老北京的民間傳說裡,玉兔來到凡間,變化成種種不同的形象:時而是賣油的婆婆,時而是算命的老翁。看到哪家人感染了瘟疫,就會為他救治。最後瘟疫消除,玉兔回到天宮。人們用泥巴塑造成玉兔的形象,在中秋之夜,擺上瓜果酒菜來供奉它。又因為玉兔在人間的形象或男或女,所以出現了「兔兒爺」和「兔兒奶奶」兩個樣子,最後索性讓他們成為一家,反而更符合世人對於男女關係的認識。

 

如果說兔精形象的性別混亂是古人對自然的錯誤認識的一種反映,那麼龍作為神獸,其性別的男女變化則與社會文化有一定的關係。

 

據《宣室誌》所載,初唐時任頊遇到的黃龍,是一位容貌俊雅的黃衣老翁。而同樣出自唐人之手的《玄怪錄》中,葉天師遇到的聽經老龍,則是一位長須白衣老者。可見,男性老者是龍最為常見的人形化身。畢竟作為中華民族的圖騰,龍悠久的歷史感已經註定其人格化形象中「老」的一面,而龍本相的長須也恰好符合老年男子的生理特徵。此外,君主為了顯示自己身份特殊,往往把自己塑造成神龍的後代,所以就有了神龍下凡與人間女子交合的故事。這就進一步強調了龍的男性性別。

 

但是,同樣是唐代的誌怪傳奇中,龍女的形象也並不少見,其中最著名的龍女,就要數唐人傳奇《柳毅傳》中的那位了:

 

話說柳毅本是一介書生,他在離開長安回洞庭湖老家的路上,遇到一個牧羊女在道邊哭泣。柳毅上前詢問原因,牧羊女說:「我不是凡人,是洞庭湖龍王的女兒,父母把我嫁給涇河龍王的兒子,不料夫婿和公婆都虐待我。我想給家裡送個信,可是洞庭湖太遠了,長天茫茫,消息不通,聽說您要回到洞庭,想請您為我捎一封信,可以嗎?」柳毅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當即答應,來到洞庭湖龍宮見到了龍王,救出了龍女,後來跟龍女結成夫妻。

 

其實龍女故事的真正源頭在印度,佛經《摩訶僧衹律》中說:有兩個商人一起在大澤中趕牛,其中一個抓到一條龍,龍變成一個女子,被這個商人穿上鼻環,當作女奴。另一個商人於心不忍,便把龍女救了下來。好心商人受龍女之邀來到龍宮,龍王賜給他許多寶物。柳毅的經歷,與這位好心商人頗為類似。這是唐代大量佛教著作傳入中國後,仿寫佛經故事的民間文學盛行的結果。從龍女身上,可以看到當時中外文化的相互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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