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研習歷史，往往不經意墮入「理所當然」的陷阱，忽視古人的客觀歷史條件，主觀將現世的價值觀、觀念強加在古人頭上，致得出粗疏不確的結論。
其中一個頗有趣的例子，是耳食網上各「內容農場」常見的康有為「種族歧視黑人」的說法；因這位近代啟蒙思想家主張「大同」，人們亦常籍此和納妾攻擊他言行不一。但若我們真的看看《大同書》原文，便會知道這是今人妄將現代種族主義強加古人頭上的結果。
按《大同書•丁部-去種界同人類》，南海先生主張大同世「欲合人類於平等大同，必自人類之形狀、體格相同始」，而方法則是「男女交合」，「以白女之都麗與黑人之怪醜」交合「以變種...化黑人之形狀、體格與白人同」，使世界人同趨白種。乍看似乎真是歧視，然而原文之理論背景實有大可留意者。
首先，這說法有《天演論》「汰弱留強」的思想背景。文中明說「人類各自生發，種族無量，而以優勝劣敗之理先後傾覆」，康有為認為今日世界只剩白、黃、黑、棕種，便是人類歷史汰弱留強的結果。他考察中國歷史中「中國之南，舊為三苗之地......為我黃帝種神明之裔所辟除」、「印度數千年前的土民，亦為亞利安族所夷滅」等後，推此理於近代，認為在近世現代文明國競爭之下，「今若非洲之黑人，雖有萬萬，千數百年皆為白人所夷滅，否則白黑交種，同化於白人，此天演之無可逃者也」。可見他的「貶黑論」不是種族情感下的歧視產物，而是早期西學傳入、《天演論》大行時，他以為是「必然」的規律。他主張以人種交合、遷居來「消滅黑人」、黑種改良，比起天演下被強種侵陵殺戮致「夷滅」，實頗有人道主義的色彩。
其次，這是他科學常識不明之所致。康有為認為「人類之色狀、體格視乎飲食、起居、運動，而以傳種為甚；而傳種之故因於地宜，積於天時之氣候者也」，「近熱帶之人必黑、近冷帶之人必白」；「人種者，由地宜天時積成，則亦可遷地而移其形色也」，認為將棕黑色皮膚的人遷居「四五十度近海之地或三四十度陸地」可以「積世易種...變為黃人，如速變乎，則童嬰尤易」；而黃人只要「多肉食」、「先行體操運動之法......花木玻璃窗並行多置」，即以西方近代文明的養育法來養育，「百年之後肉色面貌必與歐美相近，無復有黃馘菜色者」，可變成白人。可見他似乎沒有先天基因、種族的相關科學認知，認為膚色人種只是由後天成長的風土、養育方法決定。由此而論他的觀點根本不具備「種族歧視」的條件，因為「種族」在他的思想中，並非等同今人所理解的種族，並在此上產生先天歧視。他的「尚白論」，只是他以西方近現代文明作為人類的進步形態，認為世界全人應一起迎接近現代文明以成就「大同」的思想之貫徹罷了。
總上二點，坊間斷章取義以種族歧視為說，實際上，外是漠視了康有為時代思想界的歷史條件；內是不顧康氏之完整理論。本文拋磚引玉，希望提醒各位有志研習歷史的青年，勿輕信網上粗製濫造的歷史文章，亦不應以現代或一己之價值觀強加古人，以致不得古人之真。末了，望諸君於本文謬處不吝賜正，共襄裨益。
參考書目：
康有為著、鄺柏林選注：《大同書》（遼寧：遼寧人民出版社，1994年），頁137-146。
作者：鄭心朗
正就讀香港大學文學院，主修中文，副修中國歷史。
國史教育中心（香港）青年委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