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辟佛急先鋒 - 傅奕對佛教的批評
北魏以降,下迄隋唐,佛教大盛,但仍不乏辟佛之聲。有謂辟佛言論始於中唐韓愈,其實不然,以唐代論,當數傅奕。若上溯至北朝,則北齊的章仇子陀,亦為排佛的急先鋒。
傅奕,相州鄴人,精通天文曆數。唐高祖武德七年 (公元 624 年),他上疏請除去佛教。兩唐書皆記有奏疏內容,今歸納其要旨於下:
第一部份 - 論佛教的五大罪狀
a. 佛典在中國的翻譯及流傳,使人不忠不孝,削髮出家,拋棄對父母、君主的責任,變得游手好閒,逃避國家租賦;
b. 僧尼用六道輪迴之說「恐嚇愚夫,詐欺庸品」;
c. 愚蠢迷妄的人,為求將來福報,佈施持齋,妄求功德,甚至不惜違反朝廷禁令;
d. 大賊犯下罪惡,身墮刑網,竟仍在獄中禮佛,口誦佛經,晝夜不停,以求規免;
e. 僧人言生死壽夭、刑德威福皆和佛有關,變相竊奪君主權力,搶去天道造化萬物的功勞。
第二部份 - 證成(justify)佛教不應繼續在中土流傳
I. 佛教傳播導致國家破亡
漢、魏皆無佛法,只有君明臣忠。東漢明帝雖信佛,但只是任由西域僧人自傳其法而已。進入西晉,削髮出家仍不許可。直至後趙、前秦,削髮出家始成普遍,而國祚亦因此變得短促,政治尤其紛亂。南朝梁武帝等人佞佛,亦使國家陷入混亂。
II. 除去佛教可加強國家經濟、軍事實力
僧尼一旦還俗,匹配成夫婦,天下即可多十萬餘戶。每戶生兒育女,經過十年長養,國家自然有充足的兵源。又百姓只知有皇上,為之盡忠,不臣之心自然不生。加上誠如章仇子陀所言「僧尼徒眾,糜損國家,寺塔奢侈,虛費金帛」,除去佛教可減少國家無謂的耗費,對經濟發展有正面作用。
不難發現,傅奕是站到倫常關係、政教秩序的維繫上,以反對佛教,換言之,他是儒門信徒。
中書令蕭瑀是梁朝後人,篤信佛教,認為佛是聖人,傅奕非難聖人,應置嚴刑。傅奕引《孝經》「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一段駁斥,批評崇佛的人「逃父出家,以匹夫抗天子」,是分明的不忠不孝。值得注意是李淵的反應,他是首肯傅奕的主張,這和他「任性真率,寬仁容眾」的真性情不無關係。
傅奕臨終前以「周、孔《六經》之說」為「名教」,此乃他作為儒家的鐵證!和宋明理學家不同,他不以孟子配孔子,只將周公、孔子並稱,尊《六經》,竊以為承襲自漢儒。又他不排拒老莊之學,視「老、莊玄一之篇」為「名教」的一部份,值得學習,他本人更注《老子》,並撰《音義》,這跟理學家要與老莊劃清界線大相逕庭。
順帶一提,歐陽修《新唐書》撮寫傅奕奏疏,提到「今其徒矯托,皆云由佛,攘天理,竊主權」,「天理」二字,不見於《舊唐書》,只有「竊人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另外,歐陽修記傅奕遺言「《六經》名教言,若可習也」,竟刪去「老、莊玄一之篇」亦屬名教。重點突出天理、將道家排除在名教之外,始於中唐儒者,而為宋儒普遍的共識。
傅奕的看法受章仇子陀啟發。據《廣弘明集卷七》:
章仇子陀,魏郡人,齊武平中為儒林學士。於時崇重佛法造制窮極,凡厥良沃悉為僧,有傾竭府藏充佛福田,俗士不及。子陀微宦固非所幸,乃上疏陳曰:「帝王上事昊天,下字黎庶,君臣夫婦,綱紀有本。自魏晉以來,胡妖亂華,背君叛父,不妻不夫,而奸蕩奢侈,控御威福,空受加敬,輕欺士俗。妃主晝入僧房,子弟夜宿尼室。」又云:「臣不惶不恐,不避鼎鑊,輒沐浴輿梓,奉表以聞。」有十餘紙,書奏,帝震怒欲殺之。
《全北齊文卷八》記:
帝震怒,禁錮經年。周武平齊,出之。
簡單講,章仇子陀本乎儒家的立場,看不過眼:
1) 北齊良田盡數為佛寺所佔
2) 僧尼不忠不孝,更與皇族後宮傳出「通姦」醜聞
遂上疏辟佛,結果換來多年禁錮,至北周武帝滅齊,因周武帝也有排佛想法,於是將他釋放。
有一點必須申明,傅奕也好,章仇子陀也好,他們都是從政治、經濟、社會倫理的層面反對佛教,而非從另一虛構的宗教教義上否定佛教。誠如湯一介所言,「在中國歷史上幾乎沒有因宗教思想的原因而發生過戰爭」(〈論儒、釋、道「三教歸一」問題〉),「這幾次『滅佛』主要是由於政治、經濟的原因……主要因佛教發展太快,致出家過多,兵卒來源奇缺;寺廟佔地過多,稅收大為減少;國庫空虛,危及朝廷,故有滅佛事。」(〈為什麼中國沒有宗教戰爭〉)
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喜歡文史哲。
圖片: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