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爭日誌 林維喜案事件簿
- 日期:1839年6月22日
- 地點:廣東虎門
(今日風平浪靜。)
#知史討論
有資料這樣描述:「『1839年6月3日。林則徐在虎門公開銷煙……很多外商、領事、傳教士、外國記者,也都專程前來參觀……等銷煙結束,這些人全都心悅誠服,向林則徐脫帽致敬。』《鴉片戰爭風雲記》中的描述更有現場感:『(外國人)恭恭敬敬地走到林則徐面前,摘下帽子,躬身彎腰,表示敬畏……』②相同或相近的記述在網路、課本及各類歷史書籍中頻現。林則徐因為翻譯了一些報刊,在『現今幾乎所有的中國新聞史著作中,都被列為中國人自辦報刊歷史的開端』。既然銷煙過程中有『記者』公開參與,接待者林則徐又是中國報刊第一人,懂得報刊之道,那麼,這會不會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新聞採訪?或者,至少是外國記者第一次採訪清朝官員?
訪問背景
在禁煙開始以前,在廣州的外國商人分為兩派,大部分支持鴉片貿易,但也有少數例外。美國奧立芬洋行(Olyphant & Co.,又譯同孚洋行)就宣稱不販賣鴉片,其老闆大衛·奧立芬(David Olyphant)是虔誠的基督徒,曾在報紙上公開譴責鴉片貿易。1830年,該洋行的股東、美商查理斯·金(Charles King)聯合剛來到廣州不久的美國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Bridgman)等建立了『在華基督徒協會』。在協會的呼籲下,奧立芬慷慨解囊,資助裨治文創辦《中國叢報》(Chinese Repository),裨治文則積極撰文,為傳教鼓與吹,同時也譴責鴉片貿易。
……
1839年5月,道光帝下詔命令林則徐『於收繳完成後,即在該處督率文武員弁,公同核查,俾沿海居民及在粵夷人,共聞共見,鹹知震懾』。林則貼出虎門銷煙告示,將諭旨載於其中。不難看出,諭旨透露出的資訊是銷煙應該由官員『公同核查』,但沒有明確要求林則徐全面開放銷煙場所供沿海居民和『夷人』自由觀看。裨治文當時的漢語水準已經相當高,準確地理解和翻譯了禁煙告示並在《中國叢報》上刊出。
銷煙開始後,鴉片貿易的吹鼓手,《廣州記錄報》(Canton Register)編輯斯萊德(John Slade)向浩官(即伍秉鑒)提出,要使人相信林則徐真的銷毀了鴉片,就得讓受尊敬的外國人前去觀看,意思就是讓浩官給他發通行證。浩官答稱自己只管貿易管不了政府事務。於是,斯萊德發文稱有人沒有預約就前往銷煙現場,還獲得了熱情接待,自己卻被『拒絕』。斯萊德這是在影射銷煙『有鬼』,但浩官本來就只有處理外貿活動的權力,且在那時已被革去頂戴,所以所謂『向浩官申請遭拒』,實際上應該是他明知自己不受歡迎,不敢前往觀看的托詞。
斯萊德所說的沒有預約就前往觀看的人,就是美商金及其夫人、傳教士裨治文、奧立芬洋行商船莫里森號(the Morrison)船長。這四個美國人,即很多書籍、文章上所說的觀看銷煙的『很多外商、領事、傳教士、外國記者』。而且,在這四個人中,真正與林則徐會晤的,只有金和裨治文。
像裨治文這樣的早期來華傳教士都頗具冒險精神,但美商金也非膽小之輩。在1837年,他曾指揮莫里森號前往日本,以船上帶有日本失事船隻的船員為藉口試圖登陸,但遭到日本人炮轟,未能靠岸。
1839年6月15日,在其他外國人不敢貿然前往的情況下,金與裨治文搭乘莫里森號從澳門出發前往虎門觀看銷煙。訪問結束後,裨治文在《中國叢報》發表了著名的《鎮口銷煙記》,該文清楚地陳述了金此訪的目的:一是觀看銷煙;二是詢問在當前的情形下,什麼樣的商船可以進入虎門。也就是說,與幾個月前給林寫信時一樣,金此訪的目的是讓林保護他公司的貿易。裨治文此行是受金之邀,而金之所以邀請他,可能一是因為他精通漢語,能夠充當翻譯;二是因為他受金所在的奧立芬洋行的資助,因而不便拒絕。可以說,裨治文訪問的主要目的是給金提供説明,而為《中國叢報》採集新聞,至多只能算是次要目的。
根據裨治文的記述,在他們觀看銷煙的6月17日,現場並沒有向公眾全面開放,需要有通行證才能進入,但他們並未事先提出觀看申請,6月16日抵達穿鼻之後才將申請交於當地守將,而守將則抱怨稱他們應該事先在澳門提出申請,不過還是稟報了上級。裨治文還稱,獲得林這等高官的接見乃意料之外。不過,金和裨治文絕不是蠻勇之徒。前文已經提到,金在幾個月前已經向林『自表清白』,並獲得了林的回應。林則徐抵達廣州後就開始安排譯員翻譯外報,其中就有裨治文所辦的《中國叢報》。裨治文在報導中提到,在會見現場,林的譯員有四人,水準最高的是一個在中國受教育的年輕人,但他沒有向讀者表明,這個年輕人其實就是他一手培養的學生梁進德(即梁發的兒子)。這也就是說,金和裨治文絕不是在打一場沒有準備的仗,他們清楚地知道,林對他們有所瞭解,知道他們對於鴉片貿易的態度,所以獲得接見當屬意料之中。
林則徐沒有像當代的官員會見記者一樣對待這幾個來訪的美國人。裨治文等人在海上等待了一夜之後被允許登陸虎門鎮口,接待的官員問他們是否願意向林則徐行叩頭之禮,被他們拒絕之後,林同意『以夷禮摘帽見』。在參觀完銷煙池之後,金夫人和船長被安排在一個哨所裡喝茶,金和裨治文則被人帶去見林。在會見現場,林居中端坐,金和裨治文行完脫帽、鞠躬之禮後,站在林的面前與他交流,但林沒有直接與他們對話,而是通過比他級別低的官員傳話。會見長達兩個多小時,但根據裨治文的記述,他所辦的報紙並沒有成為話題。會晤的主題是貿易和禁煙問題。林向金詢問英國商人的動向以及應該如何與英國女王交涉,以便讓她壓制鴉片貿易;金則請求讓他商行的船隻進入港口,像從前一樣做生意,林表示同意,同時還對鴉片貿易問題做了書面回復,上書『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意思是讓金拿回去給販賣鴉片的外商看,以儆效尤。在訪問結束後,林向金和裨治文贈送了大批禮物,並派官員護送他們至莫里森號。
可以說,林決定折節接見這個『美國平民訪問團』,且以『夷禮』相待,主要是因為這些『夷人』可能對禁煙有幫助,有助於實現他的目標。另一位傳教士伯駕(Peter Parker)則沒有裨治文這麼幸運。林則徐奉旨南下之時,伯駕已經在廣州行醫多年。在林抵達廣州之後,他向林修書一封表示願意充當中英調停人,還給林送去了治療疝氣的藥,並提出了拜見請求,但林可能覺得他只是個醫生,無甚用處,所以並未答應。
同年9月,裨治文受林之邀再次前往鎮口,在那裡,他見到了林的代表魏源。雖然他在會晤之後寫了報導,但只簡要描述了會見過程,並未透露談話內容。他寫道,鑒於中英當局關係緊張,此次會見是秘密的。
結 語
根據美國學者的研究,在1859年,『美國新聞界還不太熟悉採訪這件事,甚至還沒有給它命名』。這也就是說,雖然裨治文辦有報刊,但在1839年訪問林則徐之時,他恐怕還不知道新聞採訪為何物。對於他而言,報紙,主要是傳教和為其母國利益服務的工具。林則徐雖然組織翻譯了很多西方報刊,但他的新聞觀念並不超前,或者說,『譯報出於現實‘制夷’之需要, 其意義在於‘睜眼看世界’,而不在於報刊思想』,⒆因而他也不大可能懂得接受報人訪問的意義和作用。對於他而言,公開,也許只需要貼出一張告示。
總之,裨治文並不是現代意義上的記者,他訪問林則徐的主要目的不是採訪新聞,林則徐也不是因為希望虎門銷煙場景、自己的話語被載於報端才與裨治文會晤。這次訪問,與很多其他傳教士拜訪清廷官員的活動一樣,與其說是當代人熟悉的新聞採訪,不如說是商貿、外交活動。不過,傳教士通過這樣的訪問活動,報導了中國官員乃至皇帝的行為、話語以及中國政治的各種內幕,而這些報導被新創立的中文報刊譯載傳播,使廟堂要人變得可感可觸,使國是朝章成為可言說的『故事』,淡化了『卡裡斯馬』型政治的神秘、神聖色彩。或者說,若裨治文沒有訪問林則徐,我們就失去了一份關於虎門銷煙的珍貴記錄。」
(本文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知史討論中的資料來源:《青年記者》《裨治文訪林則徐考》,作者:鄭一卉,特此鳴謝。)
國史教育中心(香港)(https://www.cnhe-hk.org/)是民間慈善團體,冀望本『香港心、中國情、世界觀』理念,凝聚社會各界共識,向年青一代、老師及公眾人士,傳承中華文化精萃。
#知史 #長知史 #近代 #近代史 #中國近代史 #歷史 #中國歷史 #鴉片戰爭 #林維喜案 #林維喜 #林則徐 #裨治文 #金 #京 #採訪 #虎門銷煙 #禁煙 #日誌 #知史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