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文學院開設的「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兼讀課程,由香港大學榮休教授、前中文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趙令揚教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籌辦成立。學員在兩年學習期間,需進行獨立研究,撰寫畢業論文。畢業同學十分珍惜他們在研究過程中所作出的努力,自發地把他們提交的畢業論文撮要結集,出版成《根本集》。其後,星島日報為此特闢專欄,亦以「根本集」為名,每月一篇,由課程同學或歷史研習者輪替執筆,成果匯篇成書,至今已出版 7 集。7 本結集顯示了作者對歷史的愛好、對學術的熱誠、對推動國史研究的承擔,和對修讀課程期間學習經歷的珍惜。

港幣 60 元 / 本
Image

宋元明三位皇帝的父子鏈

宋元明三位皇帝的父子鏈

相傳某一天,明成祖朱棣在宮中觀賞歷代帝王畫像,突然發現末代皇帝元順帝,並不形似元朝列帝,反而合於宋代諸帝的相貌。其實,這是元末明初一個傳説的餘波而已,即元順帝是瀛國公的兒子,那麽,瀛國公又是何許人?

1274年,年僅4歲的趙㬎即位,是為宋恭帝。不及兩年,元軍攻克臨安(杭州),趙㬎被俘北上見忽必烈,就成了元朝封授的瀛國公。臨安城破之後,宋遺臣相繼擁立趙昰、趙昺為帝,雖先後敗亡,但南方的抗爭並未隨之消失。可能為了避免多生事端,1288年元廷遣送年方18的瀛國公,至「吐蕃」(西藏)學習佛法,但《元史》並未記載他的結局。

元順帝生父之謎

元末的佛家史籍《佛祖歷代通載》,就記1323年瀛國公被元英宗賜死。據明初一些筆記小説,這是肇因於他的一首詩,被當朝者認為鼓動江南人心:「寄語林和靖,梅開幾度花?黄金台上客,無復得還家。」而15世紀後期黄瑜的《雙槐歲鈔》,卻説瀛國公與其子出家為僧,都因聚眾演説佛法而被殺。

首先,元文宗為了立自己的兒子為皇太子,就散播其兄明宗在位時,經常説順帝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到順帝登基後,不得不下詔指責文宗誣陷自己。其次,趙㬎遠赴西藏後的境况,不為漢人所細知,這些正好為好事者提供了附會的前提。元順帝為瀛國公之子一說,最早出現於明初權衡《庚申外史》一書,及後見之於不少野史、筆記以至詩詠,各種細節越見紛歧,大抵不脱元明宗奪瀛國公之妻而生下「遺腹子」順帝的主綫。從相關人物的生卒年和行跡排比來看,這幾乎是無可能的,但明清時期仍有不少文人學者,對此傳説信而不疑。清人趙翼的《廿二史剳記》,評議有關宋、元興亡時,認為「報應之説固屬渺茫」,但「君子觀於此,不能不信天道之有徴也」,這是典型的傳統觀點。

到了1942年,魏青鋩在《文史雜誌》發表〈元順帝為宋裔考〉,編者以為這位青年女作家能够廣徵博引,証實元順帝確屬趙宋的血統。這樣,現在的蒙古王公都是元順帝的後裔,益可証明漢蒙兩族「五百年前是一家」,而正當外患日亟的時候,國内各部族更必須在同一組織之下精誠團結起來才能與列強相競存。實際上,這關乎抗日戰爭時期内、外蒙的政治情勢,對於元末歷史的解讀,固然有立足史實的一面,但也夾帶了不少現實關懷。

南宋皇帝成吐蕃高僧

藏學専家王堯認為應該向藏文著述中,去搜尋趙㬎的資料,1981年寫成〈南宋少帝趙㬎遺事考辨〉。其後,學者陸續發掘出更多的藏文史料,如《青史》、《新紅史》、《賢者喜宴》及《如意寶樹史》等。大致上,趙㬎去到吐蕃後,取法号「合尊法寶」,「合尊」指王室家族的人出家為僧的尊稱。他學習藏語及佛法,把漢文《百法明門論》、《因明入正理論》等佛教著作,翻譯成藏文,被列入藏傳佛教大譯師的名錄裡,還擔任過薩迦大寺的總持。可以說,瀛國公在漢藏文化交流上,作出過貢獻。

略早於《雙槐歲鈔》的藏文史籍《漢藏史集》也提到,元帝派人去薩迦查看,發現許多人聚集在趙㬎周圍,因此將其處死。接著的記述卻是其他漢、藏文獻所没有,説趙㬎心想他無意反叛,竟然被殺,發願下一世奪此蒙古皇位,他的轉世便是朱元璋。不知是否巧合,趙㬎由皇帝而和尚,朱元璋就正好相反。同時,可以推測,瀛國公在宗教上有一定號召力,因而招來元廷或教派領袖的猜疑迫害。所以,他被殺時,「血出如乳」,而在佛教史上,流出的鮮血變成奶白色,顯示遭遇寃獄。

另一方面,朱棣自己也不會料到,明末清初一些蒙文史籍中,如《蒙古黄金史綱》、《蒙古源流》,有「明成祖為元順帝之子」的傳說,意即蒙古人對中國的統治,並未因元順帝北逃而終止。陳學霖教授的〈蒙古《永樂帝建造北京城》故事探源〉,對此有所詮解。讓人感興趣的是,中國古代類似的傳說還有很多,尤其是涉及異民族的朝代更替,例如,努爾哈赤是被女真人俘虜去的宋徽宗的後代,乾隆是海寜陳世倌之子等等。

正如陳教授所言,這些傳説很多時反映的是一廂情願、民族本位的歷史觀,有時未嘗不帶來一些自嘲式心靈上的慰藉。重要的是,不論是口頭傳述或是文字描繪,在在表現了漢、蒙、藏、滿等民族長期的相互交流,是共享的文化遺產,更值得我們發掘。

香港大學中國歷史研究文學碩士課程同學會司庫   鄺明威

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