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知史

26.14 殭屍的畏忌及伏制之法|竊竊屍語

26.14 殭屍的畏忌及伏制之法|竊竊屍語

 

民間俗信大都相信道士有驅邪趕鬼的本事,收治殭屍自亦不待言。學者認為「劾鬼治鬼是道教徒的主要職能。……道教驅鬼的主要辦法是以丹書符籙、禁咒方術來發現、鞭笞、驅除、招引、鎮劾、厭殺」。道士驅邪趕鬼,除仰仗修行得來的法力外,還有鏡、咒、劍、符、印等法器。然而在《子不語》正、續二書的殭屍故事中幾乎不見道士的身影,僧侶亦然,在不少的篇章中看到的是在殭屍被制伏後才見僧侶出現為其「超度」;而殭屍現身的場所卻不乏在廟宇之中,宗教的介入與所產生的力量在袁枚的筆下少見著力,如在〈殭屍抱韋馱〉中的韋馱神像甚至為殭屍所破壞,但殭屍所畏忌的東西也有不少,茲一一陳述如次:

 

 

1、怕雞鳴、天明

 

《通幽錄》云:「雞鳴興,陰物向息」。又《風俗通義》中更列舉數例,說明:「雞主以禦死辟惡也。」雞鳴之際也意味著即將天明,《藝文類聚》卷1引應劭《漢官儀》曰:「太山東南,名曰日觀。曰觀者,雞鳴時見日。」另卷91引《春秋說題辭》曰:「雞為積陽,南方之象。火陽精物,炎上,故陽出雞鳴,以類感也。」殭屍故事中恆常出現的情景是當人被殭屍追逐,危急之時,突聞雞啼一聲,殭屍頓時力量全失似的,無法動彈。如〈殭屍貪財受累〉一文記殭屍被人推滾下樓,「旋聞雞啼,從此寂無聲響矣。」另〈鬼吹頭彎〉中記人與殭屍格鬥,相互糾纏,但「至雞鳴時,女(殭屍)身倒地。」又〈棺蓋飛〉中記僵屍作祟常以棺蓋壓人,李甲恃勇欲與之鬥,未料頃刻間王風陡作,空中棺蓋一方,似風車兒飛來,向李頭上盤旋」,而李果為棺蓋所壓,後雖狼狽逃出,棺蓋仍窮追在後,也是在「雞鳴之時,蓋忽不見。」上引三篇故事都是在人正處於生死交關之際,恰巧雞鳴而解除厄難,可見雞鳴對殭屍有絕對的禁制力。另一篇〈殭屍求食〉中記殭屍在不得入棺時向人哀求卻未被答理,而後「雞初鳴,鬼哀懇,繼以詈罵,久之寂然」。更可看出殭屍對雞鳴恐懼心理的轉折。這主要是因為雞鳴代表天光將現,殭屍既畏忌雞鳴,更畏忌隨之而來的陽光。

 

 

2、懼火、怕燈

 

對付殭屍最徹底的方法莫過於以火焚之,幾乎每一個殭屍故事的結尾處都有類似的寫法,援引例如下:

 

得朽中棺,有屍,……乃積薪焚之,嘖嘖有聲,自此怪絕。(〈子〉卷10〈綠毛怪〉,頁228-229)

 

(殭屍)至天將明,仆地而倒,眾舉火焚之。(〈子〉卷12〈飛僵〉,頁273。)

 

明日視之,屍跌傷腿骨,橫臥於地。遂召眾人,扛而焚之。(〈子〉卷13〈殭屍貪財受累〉,頁292)

 

聚而焚之,其怪遂絕。(〈子〉卷14〈皂莢下二鬼〉,頁316)

 

焚以烈火,其怪乃滅。(〈子〉卷15〈棺蓋飛〉,頁335)

 

群僧報官,焚其棺。(〈子〉卷22〈殭屍抱韋馱〉,頁497)

 

張推廚擋屍,廚倒,正墜屍身,屍倒在廚下,張勸作速火化,以斷其妖。……召名僧為超度而焚之。(〈續〉卷6〈殭屍貪財〉,頁99-100)

 

「火」之所以有此作用,據《藝文類聚》卷80引《春秋考異郵》曰:「火者,陽之精也。」又引《釋名》曰:「火,化物也。亦言燬也,物入即皆毀壞也。」可見「火」對殭屍來說威脅極大,故能避則避。另在〈屍行訴冤〉故事中則記夜三鼓時,新死者某現身向顧姓者求請申冤,顧「意欲舉燭」,屍即大呼止之;後顧問屍寄身何處,答曰:「燈至即見。但見燈,我便不能言矣。」此處的燭與燈,均是以火點燃,屍所忌者應是其所發出的亮光,可以照見其形貌,使其無所遁形;至於見燈便不能言,則無法確切了解其中意義。

 

 

3、畏米篩、苕帚

 

殭屍在僵立不動時可以米篩降之即不復作亂。在〈屍變〉故事中提到阿達為殭屍所追,情急之下跳窗而「暈死」瓦上,而恰在此時「屍亦僵立」,待家人發現後「乃取米篩降屍而殮之」。民間之所以認為米篩可以降屍,應是「桃花女鬥周公」的民間傳說的演化:周公選擇非吉時迎娶桃花女進門,桃花女以米篩遮頭因而化凶為吉,而後更衍生成婚嫁時的禮俗。

 

至於殭屍畏苕帚也是民間普遍的認知,在《畫工畫殭屍》一文中記杭州劉以賢應允為鄰人亡父傳形(畫像),正欲抽筆作畫,不意「屍忽蹶然起」,以賢知是「走屍」,卻臨危不亂,「徐記屍走畏苕帚」,因而呼喊:「汝等持苕帚來!」抬棺者便清楚知道有走屍之事,即「持帚上樓,拂之,倒。」

 

苕帚能掃除不祥,《禮記•檀弓下》即已見之,其謂:「君臨臣喪,以巫祝桃茢執戈,惡之也。」鄭玄注曰:「桃,鬼所惡。茢,萑苕,可掃不祥也。」°元•李俊民《埽晴婦》詩曰:「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陰空便搖手。」又明•《帝京景物略》卷之二「春場」云:「雨久,白紙作婦人首,剪紅綠紙衣之,以苕箒苗縛小帚,令攜之,竿懸簷際,曰掃晴娘。清•《陔餘叢考》卷三十三「掃晴娘」曰:「吳俗久雨後,閨閣中有剪紙為女形,手持一帚,懸簷下以祈晴,謂之掃晴娘。」上引諸文中所提到的苕帚作用在於掃除不祥或藉以祈福,苕帚之所以能剋制殭屍,殆亦是民間信仰的轉化。

 

 

4、怕膽大者及人多

 

人怕殭屍,但也有膽大的人敢與殭屍拚鬥,尤其仗著酒醉更是無所顧忌。〈批殭屍頰〉一文中寫桐城錢姓者於夜二鼓時乘醉策馬歸家,不料在荒墳叢立的樹林中遇到殭屍,是時「馬驚不前,燈色漸綠」,錢「倚醉膽壯,手披其頰。」而在後面的人趕到時,「其物退走」。雖然文後借土人之口說到錢姓者遇到的是「此初做殭屍,未成材料者也。」但殭屍對於膽大者及人多時仍當有所畏忌。殭屍怕膽大的人,或因畏忌其敢於拚鬥,若「糾纏」過久,至雞啼天鳴時對殭屍不利;至於怕人多,或因人多則膽壯氣盛,殭屍不好應付。如前文所引〈鬼吹頭彎〉故事中的女殭屍在與人糾纏間聞雞鳴而倒地,為人所制的情形發生。

 

 

5、不敢近持刀杖者及怕鞭

 

弗雷澤《金枝》云:「由於人們看到神靈憎惡鐵器、不肯接近有鐵器保護的人和物,於是人們就想到鐵器顯然可以用來禁制鬼怪和其他危險精靈。」的確,由鐵器所制造的械具、刀杖等會讓鬼怪避忌,《搜神記》中有一則故事似可參考,其云:

 

東莱有一家姓陳,家百餘口。朝炊釜不沸,舉甑看之,忽有一白頭公,從釜中出,便詣師。師云:「此大怪,應滅門。便歸大作械,械成,使置門壁下,堅閉門在内,有馬騎麾蓋來叩門者,慎勿應。」乃歸,合手伐得百餘,置門屋下。果有人至,呼不應。主帥大怒,令緣門入。從人閼門内,見大小械百餘,出門還說如此。帥大惶惋,語左右云:「教速來,不速來,遂無復一人當去,何以解罪也。

 

^殭屍對此顯然也有所顧忌,〈皂莢下二鬼〉一文中記述丹陽呂姓者在皂莢園中見「蓬髮鬖鬖然從土中出」,而後「有紅衣女子闖然起」,受到驚嚇而仆倒在地,其子大呼,家人「持刀杖齊集」,雖因殭屍的「冷氣射人」而不敢靠近,但殭屍也未敢再進犯。

 

此外,鞭子似也是殭屍所畏忌的。〈鞭屍〉中記一洪姓老者善以妖法役使鬼魅,遣死屍撲人。後得土地神贈以伍子胥鞭楚平王屍之鞭,當屍躍起撲人時,以鞭鞭之,屍「應鞭而倒。」此鞭大有來歷,故別具神力;其他鞭子似亦可藉此推想具有相同的作用。

 

 

6、怕失棺上蓋或棺中填滿瓦石

 

棺木為殭屍的安身之所,殭屍外出「活動」後,須趕在天明前回棺。

 

〈兩殭屍野合〉中記壯士某獨居於古寺,無意間發現殭屍出入於松林最密處的古墓之中,壯士某「素聞殭屍失棺上蓋,便不能作崇」。次夜,伺殭屍外出後「竊其棺蓋藏之」。殭屍果於夜將闌時匆匆返回,在看不到棺蓋時,「窘甚,遍覓良久」後踉蹌奔去,而後是「雞忽鳴,屍倒於路側」。棺蓋失卻,殭屍賴以棲身之棺便無遮蔽保護作用,由此可見棺蓋對殭屍的重要。又既言「素聞」,是知僵屍此畏忌早已為人所習知。在棺中填滿瓦石,讓殭屍無法進棺同樣為僵屍所畏忌。〈吼〉一文中記某夜行時「見屍啟棺而出」而知其為殭屍,於是「取瓦石填滿其棺」,殭屍回來後因「不得入」而「張目怒視,其光啖啖」的困頓表情。瓦石填棺之所以有此作用,或本於「石敢當」的信仰的衍化。石頭除了有經久不壞的性質外,更具鎮懾的靈力。「以石鎮邪」的觀念早於西漢時即產生,據劉安《淮南萬畢術》載:「埋石四隅,家無鬼。」而在史游《急就篇》已見「石敢當」文字的出現:「師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今見最早出土的石敢當碑刻當在唐朝中期,宋•王象之《輿地紀勝》記云:「慶曆中,張緯宰莆田,再新縣治,得一石銘,其文曰『石敢當,鎮百鬼,壓災狹;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張。唐大曆五年縣令鄭押字記』」。又明•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亦記:「今人家正門適當巷陌橋道之衝,則立一小石將軍,或植一小石碑,鎸其上曰『石敢當』,以壓禳之。」可見不論官民都同此信仰。吳瀛濤在《台灣民俗》一書中提到對於被殺或他殺者會陰魂不散,為防制鬼魂作祟,在入殮時將石枕或石,或以煮卵、豆鼓(熟豆)等物放入棺內,認為「除非日久石爛,熟卵孵化,熟豆發芽,亡魂無法作祟加害活人。」亦是同樣道理。

 

 

7、畏《易經》與赤豆、鐵屑及米子

 

佛家經典可以伏制鬼怪在小說中可說是屢見不鮮,但在《子不語》正、續二書中的殭屍故事卻完全不見提及,而《易經》對殭屍卻有阻嚇作用。〈殭屍〉一文記館師章生在殭屍外出時將棺蓋蓋上後,取《易經》拆開,密鋪在棺上。五更時分殭屍回來欲入棺時,發現棺上鋪滿《易經》而卻步不前,「繞棺一周,旁惶四顧。」

 

《易經》能剋制鬼怪早見於史冊之中,如《北史•權會傳》載權會年輕時遇「迴動輕漂,有異生人」的鬼怪隨行事,(會)「遂誦《易經》上篇第一卷,不盡,前後二人,忽然離散」。除《易經》外,用赤豆、鐵屑及米子灑在棺木四周,也有同樣效果。〈殭屍求食〉中藉殭屍之口記更夫任三與朋友聊及遇殭屍事,有黠者曰:「吾聞鬼畏赤豆、鐵屑及米子。備此物升許,伺其破棺出,潛取以繞棺之四周,彼不能入矣。」一眾便待殭屍外出後如計為之,果然,殭屍回來後見此情狀,向人哀求:「……今為爾所魘,不能入棺,吾其死矣。可急起將赤豆、鐵屑拂去之。」可見殭屍的確對此甚為畏忌。

 

 

8、畏忌雷擊、鳥槍

 

殭屍也分資深資淺,資歷愈久的相對能耐愈大。〈飛僵〉一文中已有記述,其云:「凡殭屍久則能飛,不復藏棺中。遍身毛皆長尺餘,毵毵披垂,出入有光。又久則成飛天夜叉,非雷擊不死,惟鳥槍可斃之。

 

鳥槍是火器的一種,是相當具有殺傷力的武器。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提到:「凡妖物皆畏火器,……鬼亦畏火器。余在烏魯木齊,曾以銃擊厲鬼,不能復聚成形。蓋妖鬼亦皆陰類也。」是故鳥槍可以擊斃殭屍,自不待言。而雷擊不啻是代表來自天上的正義,意味著人的期待且相信正能剋邪的心理投射。小說中每見雷擊不孝子或惡人的故事,亦是理所當然。因此,即便是飛天夜叉,也畏忌雷擊。

 

 

9、棗核七個

 

棗核七個,亦可以伏制殭屍,〈殭屍挾人棗核可治〉一文中有詳盡的描述,其云:

 

尤明府佩蓮未達時,曾客河南。言其地棺多野厝,常有殭屍挾人之患。土人有法治,亦不之異。凡有被屍挾者,把握至緊,雖兩手斷裂,爪曱入人膚,終不可脫。用棗核七個,釘入屍脊背穴上,手隨鬆出,屢試輒效。如新死屍奔,名曰「走影」,乃感陽氣觸動而然。人有被挾,亦可以此法治之。

 

野厝之棺,多為久死未葬之屍,與新死而屍變之屍,若出現挾人情事,同樣可以棗核七個釘入屍脊背穴上解困。棗核之所以有此妙用,推想或因為「棗」與仙家頗有關連,典籍中每多見之,如《漢書•郊祀志》載公孫卿對漢武帝所說的一段話:「僊人可見,上往常遽,以故不見。今陛下可為館如緱氏城,置脯棗,神人宜可致。」「棗」正是敬神的供品;而在《後漢書•方術列傳》中見載上黨人郝孟節「能含棗核,不食可至五年十年」,更見出棗的神效。另如任昉《述異記》王質「觀棋爛柯」故事提到王質接受了童子所贈類似「棗核」的東西,「質含之不覺飢」,亦有相同的意涵。又在傅玄、李白的著述中亦有載錄,足見「棗」為養身成仙之物的觀念相當普遍。因此,棗核迭經轉化而成為剋制殭屍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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