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往往有些怪癖,元代畫界四家之一倪瓚,就是一位怪才,不僅畫風獨樹,還擁有異於常人的性格,更有超乎常人的感觀味覺,因而成為一代「好食」之士。倪瓚貢獻的「雲林菜」與他的畫卷一樣,獨步一方。
倪瓚的畫「不食人間煙火」,他卻另有一項必近煙火的愛好--美食。
飲食雖然是日常瑣事,但做到一定的境界,便可以稱為藝術,在這一點上,倪瓚足可稱作大師。他舊家堂名為「雲林堂」,遂編著了一本名為《雲林堂飲食制度集》的菜譜,收錄了50餘種菜點、飲料的食材與製作法,條條都是他親自下廚的心得。
清代大才子袁枚的《隨園食單》,被奉為飲食著作中的經典。在《隨園食單》中,袁枚對一些「美食界前輩」相當輕視,但倪瓚除外。袁枚甚至照錄了《雲林堂飲食制度集》中的菜--「雲林鵝」,並稱讚該菜甚妙。後世像袁枚一樣引述《制度集》的人極多,連同日本一些研究中國飲食的專著,也頻頻提及這本書,這道菜。
雲林鵝在倪瓚原書中被稱為「燒鵝」,想當然的話會以為它像烤鴨,其實古代的「燒法」含義遠比現在廣泛,如果硬是要和現代掛鉤,或許可以算作蒸鵝。蒸也不是全蒸,因為在整個烹飪過程中,加熱鐵鍋的烘烤作用也不能小覷。這道燒鵝實為燜蒸鵝。
雲林鵝的製作方法由《隨園食單》詳加記述,更為有滋有味:取整套鵝一隻,洗淨後用鹽三錢擦其股內,擦鹽時,串入蔥、椒末子,以酒和勻。再用一把蔥填實其中,外部以蜜拌酒通身滿塗。處理好食材後,在鍋中放入一大碗酒和一大碗水開蒸。鵝要用竹筷架起來,使鵝身不近水。
雲林鵝好吃,訣竅還在火候上。食譜上寫灶內須用山茅兩束,每束重一斤八兩,緩緩燒盡為度。鍋蓋用綿紙糊封,出現裂縫時要以水潤之。及等鍋蓋冷後揭開,將鵝翻身,之後仍將鍋蓋封好繼續蒸,再用茅柴一束燒盡為度。而且指出,茅柴必須自行燒盡,不可對柴進行挑撥。
袁枚對倪瓚的古方能「試之頗效」,是因為他掌握了幾個要點:一是味道事先調好,二是烹飪鍋具密封,三是文火慢煮,最終骨脫皮化、精肉如泥。雲林鵝起鍋時,不但鵝爛如泥,湯亦鮮美。
鵝,一名家雁,江淮以南多有飼養,李時珍曾稱道它的藥用功效。古人愛食鵝,認為它是美味。湖南的武岡鹵銅鵝、廣東的新會古井燒鵝、重慶的榮昌鹵鵝,烹製起來各有各的高招。然而,鵝其實是一種不好做的食材。鵝的肉質比雞鴨粗,嚼之不爛就是最失敗的作品。此外,雞鴨都可直接入湯,鵝則必須浸制、處理,也可以說,要做好鵝,必須瞭解鵝的味性。
當代散文家周作人曾言:鴨太「腸肥腦滿」,鵝則不然,更「適合野人之食」。不僅如此,還設定了怎樣去吃--在船中為最佳,草窗竹屋次之,若高堂華燭之下,殊少野趣。這多少讓人理解了高士倪瓚,因何情鍾於鵝。
根據清人的筆記,倪瓚與燒鵝結緣,全因為他設計了蘇州名園獅子林裡的「假山圖」。當時獅子林還是一座禪寺,禪寺住持天如禪師與倪瓚交好,因此修葺廢園時便向其求助,設計完工後禪師想要答謝倪瓚,知道倪瓚性好美食,於是請了蘇州名廚,口味挑剔的倪瓚並不滿意,直到廚師奉上一道燒鵝,倪瓚才連聲稱道,甚至於一吃不忘,回家即把這道菜列入了日常食譜當中。
雲林鵝的這一出處真假難辨,最大的疑點在於佛門高僧竟會費盡心機,請人吃鵝。無論如何,倪家燒鵝最終聲名遠播,即便倪瓚家鄉無錫的現代飯店,不能完全地復原古法,仍願意把「雲林鵝」的名字繼承下來。
在雲林鵝的故事中,也還有可信的一點,即是倪瓚刁鑽挑剔的口味。《雲林堂飲食制度集》對菜品的記錄,看似極簡,其實每一道都強調著「味」,用盡一切方法來調味、入味,這仍與倪瓚其人有關。
文章來源:《中華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