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鳯、《新安縣志》、香港

葉靈鳯、《新安縣志》、香港

葉靈鳯、《新安縣志》、香港[1]

在下唯一能與陶淵明相比的就只有讀書不求甚解這一點,偶有所得也會跟他一樣欣然忘食。可是,一旦遇到答案求之不得的難題時,便會輾轉反側,寢食不安。最近讀到葉靈鳯先生的《新安縣志裡的香港》[2]和馬冠堯先生的《Hong Kong還是Hongkong》時[3],對「香港」這個本應十分熟識的名字產生了很多疑問。

先談一談葉靈鳳和他的《新安縣志》。

葉靈鳳(1905 — 1975),原名蘊璞。江蘇南京人。年青時在上海學習美術,同時開始寫作,後來加入了「創造社」,創辦文藝雜誌,自此棄畫從文。1938年於戰亂中避難廣州,不久遷往香港,在此落地生根。

葉靈鳯年青時的寫作目標是小說,後來卻以散文隨筆的成就更受矚目。他曾任《星島日報》文藝副刋的主編。在筆耕之餘他更細心硏究香港的各種各樣。他曾在一個專欄中表示:

「香港在種種方面都是一個值得研究充滿興趣的地方,不論你所注意的是國際問題也好,中英關係也好,歷史考古也好,其至草木蟲魚也好,香港這地方都可以提供豐富的資料,不使你失望」[4]。

他的《香港方物志》至今仍是了解香港掌故的重要書籍。一個「外省」人,廣東話都不懂一句[5],竟然比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更了解香港,實在令人佩服。可能就是因為他的「外省」身份,令他對這個「他鄉」的民生風俗,掌故傳聞,以至蟲魚鳥獸也感到新奇有趣。

由於家中食口眾多,葉靈鳯還要在不同報刊寫作專欄賺取外快,一家才得以温飽和支持他那永無止境的藏書癮。從他的三大冊《讀書隨筆》中可以知道他買書之多,藏書之精,讀書之雜。在當時的生活條件之下實在不易維持,他的女兒葉中敏女士說母親經常埋怨爸爸把人工大半都用去了買書。[6]在所有藏書之中,有一部書葉靈鳯是非常在意的,那就是《新安縣志》。這本書在他身後並没有連同他的其他藏書一併損給了香港中文大學。據宗蘭說:「當時是怕《新安縣志》可能樹大招風名高受累,先送出為妙」[7]。為甚麼這部書會如此重要?

首先是版本問題。葉靈鳯所藏有的《新安縣志》並非最早的版本,這點他是知道的。在萬曆十四年(1586年)《新安縣志》第一次纂修完成,至民國初年經過多次重修增補,可惜目前存世的僅餘兩個版本,分別刋行於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及嘉慶二十四年(1820年)[8]。而葉靈鳯所藏有的就是嘉慶版,也是資料較為豐富的一個版本。其次是數量問題。就葉靈鳯本人所知,嘉慶版的《新安縣志》當時只有三本,一本在北京,一本在廣州,和他手上的那一本,也是卷數保存得最多的一本[9]。但是,從另一資料中我們知道現存的《新安縣志》有九個存本。可能因為當時資訊並不如今天發達,葉靈鳯無法得知有其他版本存在[10]。如此說來,葉靈鳯所擁有的那個版本是否仍是最佳的善本?

再來談談香港、香港村、香港島。

《新安縣志裡的香港》列出了一些今天大家十分熟識的地方,例如:錦田村,東頭村,屯門村等。這些地名原來早已在《新安縣志》中出現了,文中還列舉了一些與今天略有出入的地方名稱,例如:尖沙頭(尖沙咀),深水莆(深水埗),薄鳧林(薄扶林)等。葉靈鳯還整理了有關「新安縣」,「寶安縣」名稱更迭的過程:

 

東晉

寶安縣(屬東官郡,葉靈鳯說即今日的東莞一名的由來,不知是否屬實)

唐初

廢寶安縣併入東莞縣

明萬曆

東莞縣被一分為二,東莞縣和新安縣(即舊寶安縣)

康熙五年   

新安縣被併入東莞縣

康熙八年

恢復新安縣

民國至今

改稱寶安縣

葉靈鳯據此作出結論:「其實,寶安之名,比新安更古」。他也接受了:

「香港島之名,不見於《新安縣志》。這不足異,因為『香港』一名,是在道光初年,才由往來在零丁洋一帶的外國商船船員們叫出來的。《新安縣志》修於嘉慶二十四年,所以只有『香港村』之名,無香港島之名」[11]。

若只看這一段文字的前半部分,可能會令人誤會「香港」的名字是道光年間才正式出現史籍之中,在此之前是没有「香港」這名字的。而嘉慶年間的《新安縣志》中所記載的「香港村」所指的又是那些範圍?包括今天的九龍地區嗎?還是指香港島的某個特定村落?

然而,據「香港地方志中心」的網頁說:「歷史上與香港有關的地方志有《粵大記》、《廣州府志》、《廣東通志》、《東莞縣志》等。『香港』這名稱,最早是出現在明代郭棐《粵大記》一書所附的《廣東沿海圖》上」[12]。換句說,「香港」一名早在明朝已存在了,就只欠一個「島」字。明代的這個「香港」又是指的是甚麼地方?

然後,又有所謂「紅香爐」、「群帶路」等有關香港的稱呼。

馬冠堯先生的文章說:

「陳倫炯著的《海國聞見錄》沿海圖中,標示出「紅香爐山」,按其位置應為香港島。王崇熙的《新安縣志》附錄的海圖把紅香爐及赤柱標示為兩個島嶼。現存巴黎法國國家圖書館和大英圖書館的《廣東沿海圖》都與上述地圖相似,巴黎法國國家圖書館藏的《粵東洋面地圖》內,「香港」標於「紅香爐」之左下方,紅香爐島上畫上營汛標誌。 」[13]

那麼「紅香爐」究竟是不是「香港島」呢?

在《新安縣志裡的香港》一文中,葉靈鳯提到「群(又作裙)帶路」典故的由來。他說:

「『群帶路』之名更古,在明修《東莞縣志》的糧冊上,就有群帶路之名。後來林則徐等人的奏章,提到香港這座小島(作者按:請留意這個島字),也屢稱其地『土名群帶路』。」

這種說法,好像「群帶路」嚴然代表着整個香港「島」似的,真的是這樣嗎?葉靈鳯在文中也否定了另一民間傳說:「群帶路」一名之由來是與一名蜑家婦人陳群為英國人帶路有關。他說:

「其得名由來,不外島上山腰自西往東的小路,在九龍對岸望來蜿蜒如群(完文)帶,所以稱為『群帶路』」

那麼群帶路就是指香港島了。然而,網上亦有所謂「英國統治初期在港島建立的『維多利亞城』,別名同樣都是叫『裙帶路』」,還有出土碑石為證云云[14]。當時「群帶路」是一條路,一個區,還是一個島?

圍繞着指涉香港的稱謂的問題有一大堆,希望專家前輩們能給與解答,好讓在下可以再次欣然忘食,而不用寢食不安,在此先行謝過。

注釋

[1]  先來一個說明,作立此存照之用:這只是一篇讀書隨筆,並非硏究論文。

[2]  葉靈鳯(2019)《讀書隨筆》第二冊,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頁103-106 。

[3]  馬冠堯(2024)《Hongkong 還是Hong Kong》,知史網:https://www.mychistory.com/a001-2/hong-kong還是hongkong

[4]  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資料庫:https://hklit.lib.cuhk.edu.hk/newsletters/館藏精粹:葉靈鳳「香港史系列」

[5]  黃柏熹(2022)《是幸福抑或痛苦:「終把他鄉作故鄉──葉靈鳳與香港文史研究」講座紀錄》.虛詞網:https://p-articles.com/heteroglossia/3202.html

[6] 同注5 。

[7] 宗蘭(2019)《序二:葉靈鳯的後半生》見《讀書隨筆》二册,頁15。

[8] 香港地方志中心(2020)《新安縣志:揭開香港本來面貌:詳細記錄香港版圖及社會文化》:https://hkchronicles.org.hk/志在四方/四方修志/新安縣志-揭開香港本來面貌的主要文獻

[9] 胡洪俠在《葉靈鳳與新安縣志》一文否定了這個講法:http://www.eeo.com.cn/2022/0613/539014.shtml

[10] 據《維基百科》所言:「保存的包括初刻本兩部、修訂本七部,分存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天津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廣東中山圖書館、廣東省博物館、鳳崗書院(南頭中學)等地。」合共九部之多。其中廣東中山圖書館的藏本就是葉靈鳯家人損贈的。

[11] 同注2。又,葉所擁有的這個版本中有一地圖,其中亦無標示出「香港」。

[12] 同注8。

[13] 同注3 。

[14] 阿群帶路(2013)《香港日記:一九六七年一月三日《發現裙帶路里程碑》》:https://kwantailo.wordpress.com/2013/01/03/香港日記:一九六七年一月三日《發現裙帶路里程/

作者:張永亮博士        旅居澳洲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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